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黑白仏中心+全员)链-【十---十二】

十.历史

 

在我们继续把故事讲下去之前,想要在这里简单展现一下这个世界的基本状况。为了读者在看接下来的文字时,能够更一目了然地了解发生的一切。

 

帝国西部概况

且说这片大陆,孤立于海面之上,没有其他大片土地与其相近。在海水的尽头之外是否还有什么,至今还无人知晓。它独立发展已有很多个世纪,相传古时曾有哲人渡海前往神明住所,为其带回了最初的文明,但先古时的“历史”究竟如何,如今也不再有人在意。

这片陆地上最大的国家,发展至今已近千年。它被称作“圣同盟帝国”或“圣德尼之土”——名字来源于第一次把信仰和文化带到这里的哲人——国家有一位君主,但实际上分崩离析。皇帝的直属领地在国家西部,那里有最古老的宫殿,但却是一个经常被人遗忘的首都。除了仪式性角色外,这个地方没什么吸引力。历任皇帝试过把它变成一个文化或经济中心,但总在跟诸侯国们的竞争中败下阵来。

到今天为止,这片地区也依旧只是坐落在平原河流旁一片还算肥沃的土地,一片竹林长在河岸边,远离城市,据说那里有仙人和隐士居住。皇帝被局限在这里,无力掌控各地封臣,任凭他们各自为政。在百年发展之后,有些诸侯国的繁荣程度已经超过了君主的直属领地。而且就在这一时期,帝国南北两边的蛮族不断向里扩张,帝国的领土在中部地区已经被蚕食得狭长如走廊,那里有一片茂盛的森林,古木参天遮蔽阳光。除了辟出的官道,没几个人敢从中横穿。而当人们越过森林来到东方,便是封臣们的领土了。

 

布列尼公国

布列尼大公国位居帝国最东部,紧邻海洋,百年之前,北方的蛮族曾沿海南下,不断骚扰国都,被击败后,他们分裂成了几个部族。其中有一支留在南方,逐渐与当地人融为一体。蛮族王被封为公爵,封邑在帝国东部,这就是布列尼公国最初的由来。

它可以算得上是这个国家最古老的诸侯国之一,海洋与宽广的海边平原为它带来了丰富的资源,等到亚瑟·柯克兰执掌朝权时,这个国家影响力颇深,实力雄厚,商业尤其繁荣,把控东部的贸易。但繁荣与财富同时带来了压迫,布列尼公国内部隐藏着不稳定因素,它们来自民间,零零散散,但无论亚瑟·柯克兰是否察觉,它都会在日后变成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布列尼公国紧邻海洋,一水之隔处有一座岛屿,那也是大陆以外唯一已知的土地。岛屿很大,能与半个公国相当。几十年前,前任公爵率军征服了这个地方,并把它献给了皇帝,为了嘉赏封臣的勇猛与忠诚,皇帝又将它重新赐予了公爵......一来二去,这个岛屿仍在布列尼大公手中,亚瑟·柯克兰继位后,把它作为封邑赠给了自己的义子。

 

萨利安公国

从布列尼公国向西而去,在靠近中部森林的地方,是萨利安公国的领土。这个诸侯国从战争中兴起,早些年它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源于中部贵族的旁系。它在战争中兴起,在对抗南部蛮族的战争中立下了军功。那时的统治者弗里德里希公爵带兵击退了进犯的蛮族,影响力大增,使皇帝不得不开始重视他的存在。那场战争使中部地区的政治地图被完全打乱,弗里德里希公爵趁机扩张了版图,形成了今天公国的雏形,而将这个年轻国家带进繁荣的,是他的儿子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有治世之才,相比亚瑟·柯克兰,他的性格或许更具开拓性。早年在兰泽学习的日子让他锻炼了心性,也知道该怎么把自己一腔野心和国家政策结合。他发展了经济,并积极对外扩张,接连发动大大小小的战争,与周边地区,蛮族,布列尼公国以及兰泽公国——那个时候最多是和兰泽——他的对手正处于强盛的末尾,基尔伯特输多赢少,在这些战争中,基尔伯特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也就只有他和亚瑟·柯克兰能令众诸侯王畏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能干涉皇室事务。但最近皇帝对诸侯国的态度多了几分强硬,基尔伯特的治国方法是否继续适用仍然是个问题。

 

兰泽公国

兰泽公国位于帝国东部低地的狭长地区,东西与布列尼及萨利安两强国相邻,南接蛮族领土,北部与几个小伯国接壤,国土狭长。曾经它的领土远比现在广阔得多,更准确来说,在它的强盛时代,几乎没有国家能够媲及。兰泽公国来源于开国时的分封,最初的那位兰泽大公姓氏为茨温利,是跟随开国之君的几大贵族之一。经过几代公爵的经营,兰泽曾经坐拥帝国经济与文化中心几个世纪。

这个国家以文化见长,历任兰泽大公武力扩张版图的同时,极其注重文治。十几年前,在查理公爵治理这个国家时,大力推动了文学教育及艺术的发展,使兰泽出现了一场以宫廷学校为中心的文艺繁荣,各国纷纷来此求学。同时,因为在对外战争中屡屡获胜,更加大了他的影响力。即使在查理公爵去世后,他那无甚建树的继任者上位,繁荣也延续了很长时间,甚至有皇家子弟来此学习。那段时期公国达到了极盛,不仅文化继续发展,对外战争也捷报频传。它有一支强大的贵族武装,领导者是历代的蒂瓦尔伯爵。

 

蒂瓦尔伯爵

波诺伏瓦是茨温利氏的旁系,受兰泽大公分封,采邑位于东北部的蒂瓦尔,临近布列尼公国,位至伯爵。蒂瓦尔伯爵另领有几块封地,平日镇守边疆,战时领军随封君征战,家纹上的橡叶与马匹代表了他的荣誉——谦逊的封臣,持剑骑士,及忠诚者。

前任伯爵与查理公爵在同年去世,兰泽公国迎来新的统治者时,老波诺伏瓦的独子也继承了伯爵之位。据说波诺伏瓦家的新家主生了一张英俊的面容,在诗歌绘画方面都颇有造诣,引得宫廷里少女贵妇议论连连。那时萨利安公国时常侵扰西部边境,新的蒂瓦尔伯爵展现出了他在战场上的才能,多次击败敌军,名声大噪,甚至传到了布列尼公国。几次边境战役后,布列尼大公向蒂瓦尔伯爵表现出了些许暧昧不明的态度,但具体真相没人清楚。

相较之下,萨利安大公对这人的态度就明白多了。他无时不想报一箭之仇——蒂瓦尔伯爵带走他兄弟性命的一箭之仇。

 

圣日之变

如果能正常发展下去,东部至今也会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布列尼有雄厚的财力,垄断着周边地区的贸易;兰泽公国影响力极大,代表了主流文化的发展方向,还有蒂瓦尔伯爵这支封臣武装;萨利安虽然是新生国家,但统治者精明好战,并且最早建立了直属于大公的军队,战斗力日益提升。三个国家彼此厮杀,相互制衡,有时不稳定结盟,统率其他小邦。但就在基尔伯特的弟弟丧命的第三年,变故发生了,三国之中的一个突然倾塌,在兰泽公国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政变。

那个事件发生在冬夜,在救世主降临的圣日,大公深夜被刺死在卧室里,凶手被当场抓获。大雪掩盖了一切,无人知道他是何时潜入宫中的。在宫侍的供词里提到,午夜之前大公的卧室里曾传出争吵的声音,但争吵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而杀害兰泽大公的,正是现任蒂瓦尔伯爵弗朗西斯·波诺伏瓦。

蒂瓦尔伯爵自两年前那场战役后就表现出了种种异样,有人见过他独自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不时显出恼怒和恐惧的表情。种种迹象表明伯爵可能被魔鬼附身,他被羁押期间,兰泽甚至考虑过联系宗教裁判所。但审判结果未能等到,弗朗西斯·波诺伏瓦逃走了——马和剑都没带走,天知道他是怎么从城堡上翻下去的。但人确实是逃了,自此下落不明。

随着蒂瓦尔伯爵的叛逃,一切都被打乱重写。尼德兰公爵霍兰德得到萨利安大公的支持,坐上了国君之位,日渐依附于别国。兰泽失去了强力的领导者,从此一蹶不振,西部的大片土地被吞并,国土日渐狭小。而东边的土地,萨利安公国与布列尼争夺良久,尤其是前蒂瓦尔伯爵的封地——最终亚瑟·柯克兰的小伎俩使得那边的一部分土地归于他的名下,另一部分则被兰泽大公收回。

 

蛮族诸国。

以上,便是这个国家由古至今的历史简述,在帝国之外的土地上仍有其他国家存在,在此也稍作叙述。

圣同盟帝国之外的国族向来被称作“蛮族”,其实并不准确。他们的发展程度——尤其是近些年的——并不亚于大陆中部的帝国。在北方有名为奥斯的国家,南方则有被称作苏莱的帝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王国和部落,臣属不同的宗主国。

蛮族诸国信奉不同的宗教,因为信仰问题,彼此间发生过多次战争。战争带来的结果是各国疆界的变动和文化的传播,却对宗教本身没什么影响。圣同盟帝国本身四分五裂,对蛮族入侵的反抗并不十分有力,也间接促成了两大异教国和其他小部落的崛起,并被迫或主动的,接受了外来文明。

 

宗教与文化

圣同盟帝国的文化生活被宗教垄断,教会是文化的最高掌控者,一切诗歌,绘画,音乐创作大多都与宗教和教义所推崇的贞洁、荣誉、骑士精神相关。它是伴随这个国家而生的,从初代皇帝接受信仰开始,宗教的影响就在帝国无时不在。

教会在很大程度上是脱离皇帝而存在的,帝国的主教大人,始终是文化与精神上的领导者和支配者。他居住在北部的阿特尼城,有独立的行政与司法机构。当今的主教还很年轻,教名为贝瓦尔德一世,来自北方的乌克森谢纳家族。贝瓦尔德年纪轻轻就展现出了极高的神学天赋,性格沉静严谨,不苟言笑。见过主教的人,大多都被对方那张冷峻的脸吓到不敢说话。

主教大人偏居北方,虽然教会的爪牙伸到帝国的各个地方,但他生性喜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唯一一次亲自与世俗交涉是在五年前,皇帝吞并了几个小诸侯国,直属领地逼近了阿特尼城附近的几个湖泊。贝瓦尔德一世与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帝国皇帝见面,二人商讨了领地的划定。最终事件得以和平解决,主教大人重新回归到了宁静生活中去。

但主教与皇帝的会面内容至今成谜,也有人说,从那次见面开始,阿特尼城和皇都之间的书信来往频繁了很多。

如先前所说,蛮族国家的兴起使得异教文化大肆入侵,就算教会加紧管控,宗教裁判所忙得不可开交,异教文化的影响还是在潜移默化地深入到了人们心中,并在一些诗歌或绘画作品中展现出来。在日常生活中,也开始有人寻求宗教精神以外的东西了。这种现象代表了新旧时代的交替,即宗教文化的衰微和世俗文化的崛起。这是一缕微光,略略动摇了旧世界的庞大根基。

先不管这些,在这个时间点,正统的宗教文明仍旧是社会文化的主流。那些旁门别支要么被消灭,要么被赶进了山沟。在这其中,瓦尔加斯算是一个最有名的代表了。

瓦尔加斯出身贵族世家,但从小不务正业,二十多岁就离家出走,跟一群巫婆方士混在一起。他把异教咒语与本土古时的魔法结合在一起,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神秘学体系,在炼金术和医学方面,他也颇有造诣。相传他还研究出了一种诅咒,可使人的人格分离。瓦尔加斯把这一套东西都传给了他的后代和门徒。

可想而知,教会对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态度。老瓦尔加斯是个心大的,走到哪都像皇帝一样大摇大摆,没有一点作为“坏人”的自觉。理所应当的,瓦尔加斯一家被追得亡命四方,一些人被抓,另有一些人被杀。老东西见势不妙,带着两个孙子不知逃到哪去了。

 

综上所述,帝国分崩离析,封臣们各自为政,战乱频仍,教会管控精神,异族文化渗透………这就是这个节点,我们面对的这片大陆,这个国家的基本情况。



十一.审判(上)

秋日的王城凉风肃杀,旗帜在城墙上猎猎作响。这是个节日前夕,守卫的军号吹了三响,城门大开。

今日的兰泽公国分外热闹,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乍一看还以为是这个国家又恢复了那些年的繁荣,但任谁都能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此时游荡在街上的多是市井闲人和普通市民,而且人流聚集向同一个方向,城堡的王室法庭。

这天天气不怎么好,风一阵寒过一阵。挤在法庭门前的市民裹着单薄的衣服,跺着脚数着时间,其中夹杂着抱怨咒骂。不过虽说都怨声载道,骂天气,骂国家,但没人想中途离开,每一个人都像准备看戏一样守在那里,满脸期待。再严肃的审判日,被俗人一掺和,也都变得像玩乐一样了。

这些年已经没有多少向公众开放的大型审判了,法庭上多半都是鸡毛蒜皮旳小事,一个台子搭在广场上。兰泽公国曾致力使自己成为诸侯国里的司法典型,但国力衰弱,这些努力慢慢也都无疾而终了。

现在城堡前人声鼎沸,城墙上的旗子好像都比以前鲜艳了很多。年轻人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兴奋的不得了。城堡里也灯火通明,记事和仆役在两两交谈,传递手里的纸张,为即将到场的大人物们做准备。整体来讲,到处都是一片繁忙,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什么。重要的审判即将开始,“大人物”们也在轮番进场。

基尔伯特进来的比较晚,沿着法庭最高的一层台阶缓缓移动。萨克森在他身边,两人走得很慢,几乎贴着高悬的蜡烛。跟嘈杂声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在观察席上的人。

“霍兰德来得好早啊。”基尔伯特看着中央座位上的人,“看来他期待这天已经很久了。”他看着兰泽君主在俯着身跟法官说什么。“大人,这个犯人是我费了大劲从基尔伯特手里抢下来的,请您务必要坚持死刑,死得多惨都可以。事后我们再商量钱的事,只要不是很多,您可以随意。”基尔伯特学霍兰德说话,然后笑了好几声。

“大公,我看到他了。”身边的萨克森突然道。

基尔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旁听席的一角,那个皇帝的使者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地看着下面还空着的犯人栅栏。

基尔伯特的眼眯了眯,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自己的位置上。霍兰德偏头扫了他一眼,萨利安大公回了一个亲切而灿烂的笑。对方的脸立马又转了回去。

“您.....”

基尔伯特点了点头,重新看那个角落里的使者,他没有注意到他,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这次的事,皇帝的关注度能有多少?

他回忆起了当年,弗朗西斯刚逃走的时候皇帝的态度。兰泽大公的死亡不是一件小事,但当时的局势几乎完全被他和亚瑟·柯克兰掌控,皇帝的插手也仅限于派来皇室秘书,敦促和加入追查犯人的过程罢了。那么,这次皇帝是想例行公事地关注一下事件的结局,还是有别的打算呢?

一阵钟声打断了他的思维,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安静下来。书记员正高声宣读审判前的誓证,他意识到审判已经开始。灯火高悬,他靠的烛台近了一点,有点热。

“.......我们以上帝之名宣誓,证词与审判都将符合公正及您的旨意。一切都以父之名昭然于众,一切都将是真理.......”确认在场的先生们,向法官大人及领主致敬,书记员在大声宣读手里的羊皮卷,“本次审判,为的是七年前兰泽公国茨温利大公被刺杀这至今悬而未解一案......”

原来已经七年了。基尔伯特在心里感叹。这七年对他来说简直是弹指而过,人将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时,就感觉不到时间流动了。如此一想,距离神罗被杀,也已经十年了。

基尔伯特血色的眼睛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感,几乎片刻之后,又将它尽数收起。他靠到座位上,垂眼看正下方的审判席。随着一声高喝,大门缓缓打开,犯人被带进来了。

犯人被带进来了,因为戴着脚镣而走得很慢。门前一阵骚动,平民们都在好奇地往前挤,想一睹这个传奇罪人的模样。这个杀了兰泽大公,在外逃窜多年,传说生了一张极英俊面容的十恶不赦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趁着还能看,再不多瞅两眼,等下次他被押上刑场的时候,可能就不成人形了。

审判不得不稍稍停顿一下,因为外面实在太闹。卫兵出去了,不久就传来了骚乱和踩踏的声音。不过万幸,审判又能继续开始了。

“弗朗西斯·波诺伏瓦……”

基尔伯特朝下倾了倾身子,注视那个被带进木栏的人。他的衣服破旧了很多,下面有隐隐的血迹,狱吏们的“玩乐”还是那么没有分寸。但他的表情还是那个样子,淡漠的,懒散的,事不关己一样。他抬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目光在法官身上停了一会,又不感兴趣地移开了。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基尔伯特,二人对视了几秒。

“弗朗西斯·波诺伏瓦。”法官开口,“臣属于兰泽大公,领有蒂瓦尔伯爵封地,还曾兼领纳泽尔和洛里昂两地?”

“是这样,大人。”犯人回答。他的声音沙哑,但气息平稳,那张乱发下的脸仍旧是英俊的,席上几位女士笑了几声,别有用心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你是否还曾与布列尼大公交易,从他那里得到了罗锡?”

“呃,”犯人顿了顿,“是吗?”

“……他这个演技……”萨克森评价,“不是很好。”

“我已经尽力了好吗,”基尔伯特扶着额头,“不至于怎么演戏都得我教他吧。”

“这么来看,他倒确实挺像自己说的那样。”萨克森道,“这人要不是变成了个傻子,就是演技太好了点。”

基尔伯特没说话,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听。

对犯人的讯问在继续。最开始的时候,波诺伏瓦看起来还有点恍惚,面对着高高在上坐成一圈的人群,他好像不适应这样的阵势,甚至有一丝疑惑。但很快的,他沉静了下来,只要对着坐在最中间那个人说话就行了。

“波诺伏瓦,七年前的圣夜,你是否在兰泽宫殿里刺杀了你的主人,前兰泽大公茨温利公爵?你是否承认这个事实?”

波诺伏瓦静了一秒,随后回答了问话。

“我承认,大人。”他道。如此干脆的坦白引起了一阵骚动。犯人面无表情,等待着下一步的发问。

七年前的刺杀事件轰动了整个帝国东部,如今潜逃多年的凶手被抓到,但他过于从容的态度和顺利的审判过程与案件本身的影响不称极了,让一些抱着看热闹心情来的人感到扫兴。这也在基尔伯特的计划之内——他要使公众失去对这个案件的兴趣。弗朗西斯·波诺伏瓦被捕引起的轰动是不可避免的,他要把这种注意力降到最小。

现在他坐在高处,对到目前为止的审判进程还算满意,不枉他提前几天就秘密来到兰泽下的功夫。至于他做这些事的原因,我们留到日后再讲。

眼下审判在继续,法官传唤了七年前那次事件的证人。那是个面容憔悴的宫侍,哆哆嗦嗦地在几名士兵的陪同下进了场,一眼看到木栅后的人,他发出了一声惊呼。

“蒂.....蒂瓦尔伯爵!”他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转向法官,“亲爱的大人!就是这个人!.我,我不是......”

法官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无需多言。把你这些年重复的话再说一遍。”

“哦....哦,是,大人。”他还在死死盯着木栅后的犯人,像要一遍遍地看才能确信站在那里的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圣夜的晚上。”他有点畏惧地看了一眼和他隔了一个过道的犯人,“大公是在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回的寝宫。贴身侍从给我们外面的人下了命令,说大公要在书房里写一封很重要的书信,如果外面的大人们有参加完晚宴还没走,在各厅玩耍的,注意别让他们一时分不清方向,走到这边来。”

“蒂瓦尔伯爵.....就是这个人,是在午夜之前来的,从大公回到卧室,燃尽了一根半蜡烛。伯爵从偏门进来,把我们支了出去......”

“你们的离开有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

“有的,大人。”

他继续说下去:“我们当时认为伯爵和大公有要事要谈,所以大部分去了其他厅里,只留下大公的贴身侍从在屋外。大概又过了一顿饭左右的时间,宾客们都已经离开。雪越积越厚,我想回去问大公需不需要添些炭火,但刚走到通往卧室的楼梯口,就听到卧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很害怕,僵在门口没敢进去。”

“这样又过了一阵,屋里的争吵声时强时弱。我在那里站得腿酸疼,在盘算着要不要转头去叫人。突然在这儿时候,屋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桌子被碰倒的声音,我再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一把推开了门。然后我就看见了,”他咽了口唾沫,“在...在通往里屋的门前,大公的贴身侍从倒在血泊里,胸前中了两刀。”

“我大叫一声,直接瘫在了地上。里屋的门被打开了,有个人猛地冲了出来,”他畏惧地看了一眼对面,“就是伯爵大人.......”

对面的人没说话。

他这段话说得结巴,但法官没有提出异议,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伯爵大人朝我走过来,手上染满血迹,当时我吓得晕头转向,连爬起来跑都忘了。好在附近的侍卫听到我的喊声,冲进了控制了对方......然后我跟着赶过来的人跑进内屋,发现衣柜翻倒,大公倒毙在书桌前,胸前.....同样中了两刀。”

“后来的您都知道了,他们在伯爵身上搜出了带血的匕首.....所...所以大人!”他突然变得激动,“大公的死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请您看在上帝的份上放我出——”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了。法官在看到书记员的点头示意后,命人将证人带到一旁。然后把目光再次转向犯人。

“像你听到的这样,波诺伏瓦,你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他如此问。被问话的那位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刚刚证人口里血腥的场面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连勾起回忆都没有。在旁听者的眼里这是一个何等冷漠无谓的人?事实上,这个人可能是连听都没听。

“没有,大人。”他还是这句话。暗紫色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下,他好像在思考什么,眼下的一切都远不如他的内心世界重要。

“那么,说出你刺杀兰泽大公的过程,一五一十的。”

法官此话一出,犯人好像终于稍有了点精神。他微微抬起头,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当然。如果您愿意听的话。”



十一.审判(下)

“那是圣夜的晚上,下着雪。”他慢条斯理,语气平缓,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在深夜进了大公的卧室,那个时候宫里的晚宴已经结束,钟还没敲。我去是为了跟大公商讨下次对萨利安的战争,他还没睡下,穿戴整齐在书桌前坐着。他在给妹妹写信,炉火烧得很旺,屋外没有仆役,只有大门前的护卫,我走的偏门,没有宾客看到我,雪很大,几乎没过了门槛.......”

基尔伯特挑了挑眉。

“您当时给他说的这么详细吗?”

基尔伯特摇头。

犯人继续讲下去:“我们坐在外厅,桌上有一瓶酒。那天甚至连屋内侍奉的仆人都不在,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波诺伏瓦,”法官打断他的话,“在证人的供词里,明确表明了那晚屋里侍从都在,是你到了之后把他们支出去的。”那个仆人死命点头。

波诺伏瓦看了一眼那个宫侍,在一瞬间,基尔伯特几乎已经看到他想露出的“真是麻烦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吗我不想干了”的表情,但他还是忍回去了。

“啊。”他说,“是这样,抱歉,大人。”

“所有人都出去以后,屋里只剩下我和大公两个人。我们发生了分歧,在关于下次对萨利安公国的战争上。他想要求和,但我想把战争继续下去。”

“对邻国的战事并没有受挫,和平没有必要。我是这么想的,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像背书一样,“所以我不能容忍。那晚大公多半也有点醉了,说话态度强硬的很。他坚持要撤兵,而且让我在雪停以后立马去前线带回所有驻守的军队,我就有点急了。”

“噢您要知道,停战对我的影响很大。我需要向自己的封臣支付军饷,但这次战争我们还没得到什么。而且,作为和平的保证,我担心萨利安大公会提出什么对我不利的要求,我认为他会的。所以,以这件事做开端,我们吵起来了,然后随着话题深入下去,又扯出了些别的事情.....我们之间还有些其他的问题。”

他顿了顿。他看出来听众们已经对这些陈年旧账听得厌倦了,于是决定让他们更不耐烦一点。

“另外就有一些更复杂的矛盾,比如军权方面的。我知道他很早就想撤除我的职位,交给另外几位子爵.....我甚至听过传言,说他们打算密谋一番,找机会羞辱我。我在宫廷里没有几个朋友,熟人大多在自己的领地,如果他们真的要做什么,我没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些话一出,现场的夫人们发出了嘘声。得,话题已经被引到臭不可闻的政治斗争上了,听到这种话题,没人再对眼前这个人抱有同情心了。

“另外还有一些私人矛盾,比如军饷的多少,他私下里对待我家族的态度之类的.......我们吵了很久,一直也没有仆人进来。我们有了肢体上的接触,谁先动手的忘了。在打斗中撞翻了衣柜,我被砸中了头部,觉得晕头转向。有把刀掉在了我身边,是他的。那时候我头疼的很,一时气血上涌,就把刀捡起来了,甚至没看清前面有什么,就刺出去了。”

“然后,”他说,“我杀了他。”

法庭上一阵窃窃私语,法官不得不要求大家保持安静。

“就这么简单。我在一时冲动下杀害了兰泽大公,”犯人说,依然面无表情,“所以今天我在这。”

“是逃亡数年之后被抓回这。”法官纠正他。

“好吧,是。”

“你说是在一时冲动下杀人,是什么样的情绪能使你做出谋害主人与叛国的行为?你的刺杀行动可曾受到他人的指使?”

“没有,大人。我没受任何人的指使。”

“你的刺杀行动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比如,布列尼.....”

“没有的,大人。我知道您想说的是谁,哪怕是柯克兰就站在我旁边的犯人席上,我也不会说跟他有关系。”波诺伏瓦说,“我跟那位大公并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熟识,我们只在战场见过几面,除了厮杀以外,都没有交谈。”

“好吧,这件事我们会继续追查。”在座的大人们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你没什么要说的了?”他被这样问。

“没有了。”

“该结束了。”基尔伯特说,一直紧绷的肩膀略略放松。

审判顺当地进行到最后,没有激烈的法庭辩论。因为受害者已经不在,证人如此配合,犯人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还根据法官善意的提醒修改了自己的供词。

同样的,最后的判决书很快就会被起草并决定。对犯人来说,伤害贵族和叛国罪就判足以死刑,法官们该讨论的是处刑的方式,该活埋、分尸还是轮刑,还有示众的时间。

波诺伏瓦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的表情现在几乎可以用明朗来形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再对他发问以后,波诺伏瓦的样子不像是死期将至,而是终于能回家睡个安稳觉的欣慰。

他听到书记宣布审判结束,看到烛火暗了下去,旁边的士兵拿锁链来栓他的脖子,呈环形围着他的那些人评头论足。脸上甚至带了微笑。

在那些人里,他又看见了基尔伯特,暗紫色的眼与血红色的瞳子对视了几秒,萨利安大公向他点了点头。

结束了。已经有几个贵妇人起身离去,她们还会回去托人打听打听处刑日的具体时间,以便在周围的露台上抢个观看的好日子。她们把最后一瞥送给这个英俊的死刑犯,然后消失在阶梯里。

同样把最后一瞥投过来的还有始终沉默着的兰泽大公。即使是考虑到他的性格,霍兰德今天也够沉默寡言了。不只在审判的过程中,他和犯人也没有任何方面的交流,这二人过去是相识的,今天却如同陌路。兰泽大公的脸一直是绷着的,直到这会,他才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波诺伏瓦。

      “波诺伏瓦。”兰泽大公在高处俯视他,眼底漆黑一片,“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已经被套上枷锁的犯人抬头去看,他好像被灯光晃花了眼,过了一会,才认出这人是谁。

      “啊,尼德兰公爵,霍兰德大人。”他微微咧嘴,“您的圣日晚餐准备的如何?”

      没人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事实上也没有几个人听到,他面朝兰泽大公,声音极低,听到这句话的只有离他很近的押送士兵。同一角度上,萨克森下意识探身去听,什么都没听到。在周围人看来,犯人只是与审判者对视了几秒,但兰泽大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抖了几抖。

      犯人被带出了法庭,接受来自民众的怒骂。法庭里一片轻松,有几个人还挺意犹未尽的样子。基尔伯特看了一眼还钉在原地的霍兰德,缓缓站起身来,萨克森发现自家君主的脸色不对。

      “他不是弗朗西斯。”

      “您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完全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弗朗西斯。”基尔伯特道。萨克森惊奇地注意到,他的手在节杖上微微发抖。他明白了,基尔伯特一定听到了那句话。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他咬牙切齿,“我认识的那个弗朗西斯在哪?”



11.5.告密者

几个月前,萨里安公国的军队驻扎在兰泽大教堂附近时,大公的军帐外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平民的布袍子,在卫兵进去通报的时候,好奇地四下环视。跟周围身披铠甲的军人相比他显得格外瘦弱,在破旧的黑斗篷下面,露出褐色的头发和一张少年的脸。

基尔伯特急急地从屋里出来,连外衣的扣子都没扣好。看见来者以后,他猛地顿在原地,犹豫地想上前一步,但又停下了。他的声音也急促,且难以置信。

“费里?费里西安诺?是你吗?”

“是我,基尔哥哥,好久不见。”来者露出笑容,摘下了斗篷。那下面确实是费里西安诺的脸。

“你还活着?你这些年去哪里了?瓦尔加斯家的其他人呢?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基尔伯特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这里是教堂,你会被抓走…快,你跟我进屋。”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少年挣脱了基尔伯特的手,“我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弗朗西斯·波诺伏瓦在安东尼奥那里,在离他的领主堡两公里的那座小村子里。”

“弗朗……谁?你说谁?”

“弗朗西斯·波诺伏瓦。你不记得他了吗?”费里西安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他就在我说的那里。在兰泽公国和布列尼公国交界的地方,管辖那片地方的是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你知道的,卡里埃多家的次子。”

“我认得。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基尔伯特上下打量他,“看来你对这些年发生的事很清楚,你知道弗朗西斯做了什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更重要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弗朗西斯在哪?你认得他?”

费里西安诺顿了顿。

“你不相信我吗,基尔哥哥?”他露出一个甜笑,这个笑容即使是在费里西安诺脸上也过于甜腻了,基尔伯特感觉一阵异样。

“我来告诉你,帮你抓到一直想抓的那个人,这是我可以帮你做的事,我想帮你,基尔哥哥。”他说,“相不相信由你。”

基尔伯特张嘴想说什么,被少年摇头打断。

“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啦。就像你说的,这里有点危险。”费里西安诺重新戴上兜帽,“祝你一路顺风哥哥,后会有期。”

“费里西——!”

他上去想抓那孩子的斗篷,却被他轻巧的躲了过去。如幽灵一般,费里西安诺从他面前跑开,消失在了教堂的灌木丛里。基尔伯特维持着去抓的动作,愣在那里好久。

基尔伯特想,在之前,费里西安诺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回到营帐里,他还是坐立难安。那个孩子的模样时不时从他眼前划过去。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费里西安诺了,这次短暂的重逢,却让他心里充满了怪异感。

而且,这怪异感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左右思量,最后还是叫人进来。

“你派探子去小卡里埃多的封地里打探,尤其是那些偏远的,无名的小村庄。去找一个男人,我给你他的画像。”

这本是谨慎之举,但几天后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让他知道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顺着这个线索,他真的找到弗朗西斯了。



十二.行刑日

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巡夜人的灯笼刚刚熄灭,城市笼罩在半暗不明的光线里。远远地,一辆带铁栅的车晃着一盏白色的灯,随着车轮滚滚声,从雾气中驶来。

    牢房的石缝里还结着露水,但沉重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清晨的寒气里,锁链碰撞声令人不寒而栗,两三个人走进了监牢,守卫推开门,向最前面身穿红蓝号服的人点了点头,这是刽子手来接他今天的客人了,身后跟着宣令官和神甫。

    这早早开始的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有位重要的犯人将在今日处决。地牢深处,今天死亡仪式的主角已经度过了无眠的一夜,赤脚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刽子手一行人进来了,犯人跪下,听了对自己的判决,并接受了神甫的临终圣事。随后他被捆起双臂,带了出去。

    街上自然也人头攒动,就像审判那天一样热闹。处决的日子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张贴出去,民众千盼万盼等来了今天。商铺早早就开张了,临街的二楼阳台都租了出去,人们已经挤到了行刑的广场前,在那里,刑台已经搭建好,刽子手的助手们在做最后的检查。人们还没看到囚车来,一边聊着天,一边确认贴在广场柱子上今天被处决者的名字。

    那里确实这么写着:“弗朗西斯·波诺伏瓦,弑君罪,判处极刑,正午时分在中心广场施以车裂刑,并附加折磨、钳碎、拉扯,断肢与焚尸,祖宅夷为平地,驱逐一切亲属。”

    看到这个就让人放心了,让他们知道没期待错日子。讲真,民众对死刑的热情如此之高,波诺伏瓦真是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城市繁荣。

    太阳升起来了,虽然已是深秋,但今天很暖和,天高云淡。人们聚集在广场周围,太阳升高了,远处有了一阵议论声,人群开始激动:监狱附近的人口口相传,说囚车已经出发了!

    从监狱出发,囚车顺着大路前进。根据以往,它会经过城中的每条大路,绕一个环形来到中央广场。每条路自然都站满了人,他们跟着囚车一起走,一路上对犯人的谩骂声不断,也有试图扔东西上去的,但大部分都伸长了脖子,想透过囚车的缝隙看看那人的模样。

    囚犯独自坐在车里,今天被处决的只有他一个。按照惯例,犯人的双臂被捆在身后,固定在囚车上,领口敞开。他本来一直低着头,车拐上大路以后,人群向他汹涌而来,他惊慌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看见犯人的脸,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前些日子围观过审判的人还对弗朗西斯·波诺伏瓦那张英俊的脸念念不忘,但犯人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他的脸上布满鞭痕,那是带倒刺的鞭子留下的,一侧的脸颊上还有烙铁印。那张脸剩下的地方,都被憔悴和恐惧填满了,跟以前一样的只有长及肩膀的金发,但也完全失去了光泽,乱糟糟的堆在那里。简而言之,毫无观赏性。

    众人有点失望。讨厌的狱吏,不懂得大家想看什么,为什么取乐的时候要冲着人脸挥鞭子呢?

   “弑君者!下地狱吧!”人群中有人适时地爆出这样的呐喊,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跟着发出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吼声。人群变成了狂热的海洋,犯人往回缩了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张口哆嗦着说了几个字,却被呐喊声吞没了。众人的吼声里又添了一丝蔑视:曾经的蒂瓦尔伯爵,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个懦弱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亢奋带来的错觉,今天游街的时间好像缩短了,还未到正午,囚车就已经接近了中心广场。在经过一扇装饰着旗帜的阳台时,站在上面的人庆贺胜利般举了举杯。

    那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萨里安大公靠在栏杆上,检阅部队一样看着下面呼号的人群,得意溢于言表。他是该得意的,如今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运行,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他邀请来的霍兰德对外面发生的事似乎没有兴趣,自始至终坐在酒杯前一动不动。那位皇帝的使者,刚才跟他在外面看了一会游行,这会在饶有兴味的观赏颇具特色的地毯。基尔伯特笑了笑,进屋去。

    “您怎么了,大人?”他揽住霍兰德的肩膀,“我敬您一杯。”说着,他自顾自把酒喝了下去。

    “大公真是豪爽。”使者笑道。“我为您二位祝福。祝兰泽公国解决一大悬案,犯人被绳之以法。愿您二位在今后仍被上帝眷顾,阿门。”

    “阿门。”基尔伯特跟着划了个十字。

    干下一杯,使者看出兰泽大公有什么不对:“霍兰德大人,您怎么了?”

    这间屋里的三个人中,只有霍兰德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知道他和弗朗西斯间过节的人都以为这个处刑日会让兰泽大公欣喜备至,实际上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他那双眼甚至都没有向窗外的人群投去一眼,当囚车载着犯人路过窗下时,他也没有出去,更别提等着去广场看波诺伏瓦最后的姿态。他只是麻木着,淡漠着,如同这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仪式。

    面对这种冷漠,基尔伯特转到了他的身后,手扶着他的肩膀,用力向下按了按。

    那边,囚车已经驶到了广场前,车里的犯人愈发不安。这种不安从半路就出现了,他仿佛听到围观人群在用一个陌生的名字喊他,唾骂他的人用的是一种闻所未闻的罪名。这是怎么回事?他被捆在车里,一路上惊恐而茫然,等看到了广场中央的刑台,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看到了几匹马和转轮……

    “不!不对!”他发出了一声吼,眼睛瞪大,开始想挣脱捆住他的绳子。这时囚车已经停下了,刽子手已经打开了车门。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民众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他。刽子手和助手们正在把他扶下囚车,绳子一解开,这人就像拼命一样往下冲,撞倒了两个助手,随后他从踏板上滚了下去,被剩下的人按在地上。

    “不对!不该是这个!你们……我……啊!不是…”

    犯人发出含混不清的喊声,手脚不停的乱动,三个人把他牢牢按在地上。他挣扎着,口吐白沫,还在扯着嗓子嚎:“不对!我不是!我应该……”

    他的声音很快被打断了。一个人朝他的下颌狠狠来了一拳,他瘫软在地,浑身哆嗦。在场的法官跟刽子手说了几句,认为犯人试图说出蛊惑民众的话,为自己辩解,要求封住他的嘴。

    人群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蛊惑民众?让他说了又怎么样!甚至有人已经提出了质疑,即将被处刑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波诺伏瓦?毁了他的脸,又不让他说话!........但骚动只持续了小一会,因为行刑开始,犯人很快就喊不出来了,兰泽公国的人也很久没见过这么残酷的极刑了,他们被接下来要看到的惊呆了。

    犯人被带上了嘴套,助手们正在剥去他的衣服。人的求生本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最后一次作用,即将被处死的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声,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冲向了围观人群。这一下造成了冲撞和踩踏事故,好几个人受了伤。十多个刽子手围了上去,重新把犯人拽回刑台上,不顾围观者的惊魂未定,行刑开始了。

    十七个刽子手围着这个将死之人,把他捆绑在离地一米的架子上。他的头枕着稻草,颈部,肩部和腹部被木枷固定,以防四肢被轻易扯断。

    按照刑法,犯人应当“手握他的作案工具”受刑,但由于年代久远,当年弑君的匕首已经找不到了。死刑犯手里空无一物,徒劳地在空中乱抓。刽子手用铁钳夹住了这只手,猛地将它按在了火炉中,这只“弑君的手”顷刻间就被烧焦了,犯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叫。

    也就是这一声之后,本来还在怒号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他们惊呆了。

    惩治那只弑君之手后,刽子手复又拿起烧红的铁钳,一块一块钳下了受刑者身上的皮肉,从胳膊到肩膀,再到身躯和大腿,另一个人拿着盛满硫磺,铅水和树脂混合物的铁勺,一勺勺浇灌到那些喷涌鲜血的新鲜伤口上。犯人痛苦的尖叫,中间他晕过去了一次,但很快又再次痛醒。

    这是传统的钳刑,接下来就是车裂了。

    捆缚受刑人的木架四头各绑上了一根绳索,绳索另一头固定在四匹马身上。这个时候,已经神志不清的犯人仍想着挣脱,他扭动残缺的身子,但除了加剧痛苦没有任何作用。刽子手的马鞭一响,行刑开始了。

    这个过程是缓慢而痛苦的,四匹马并没有奔跑起来,而是被刽子手牵引着慢慢走向不同的地方。犯人很快脱臼了,继而被拉长……但男人强壮的身体使得肌腱没有立刻断开,犯人被扯到半空,身体已经变形。整个场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默默看着这个恐怖的场景,除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没有任何声音。

    犯人的头还是自由的。在巨大痛苦之下他疯狂的摇着头,嘴套被甩掉了,他的嘴中涌出血来。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嘴上没了束缚,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小时之后,行刑结束了。犯人的肌肉和骨头悉数断掉,残肢散落在地。那已经没了生命的躯体仍然在不停的抖动,但火堆已经升起来了,准备烧掉它们。

    在这样的惨相里,围观者似乎还没有缓过劲来。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带了头,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越来越大,又衍生出了呐喊。

    “下地狱吧!弑君者!”

    人们在欢呼,刑场周围变成了狂欢节现场。人们涌上前去,想离近看看那些刑具的样子,也有人冲着刽子手们吹口哨,认为这场处刑还不够完美。总之,刚刚惨死的那人,管他是谁,虽然他还在柴堆上冒烟,但已经被遗忘了。

    如此,就结束了。

    在人群中,有个人头戴兜帽,默默注视着行刑的过程。看着犯人的尸体被扔上火堆,浓烟滚滚,他压了压兜帽,转身离去。

    他出了城,骑上停在驿站的马,快马加鞭而去。

    行刑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当兰泽公国的人还在街角酒馆对这次处决议论纷纷时,这个马不停蹄的人仍在赶路。他已经摘下了兜帽,头发上盖了一层露水。在道路前方,一座城门在薄雾中显现。

    守城的士兵挂着灯,在城楼上看着这风尘仆仆的轻骑。马在门前停下,骑手举起一枚信封来,上面金色的封蜡在灯下熠熠闪光。

    “回来了,霍华德!”守卫冲他点头,“兰泽公国好玩吗?”

    “一点都不好玩,去看杀人来着。我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欢迎回到布列尼!”守卫让开了路,“大公在等你。”

     半个小时后,霍华德已经到了君主的宫殿里。他的主人坐在惯常的位子上,半披着一件长袍,等着他报告今天的见闻。他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金色短发略显凌乱,但精神很好,端着个杯子在从容地喝早茶。

    “回来的真快,我还以为你会被那边拦住。”他说,“来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这位是布列尼大公,跟基尔伯特一样年轻,但性格截然不同。这位君主金发碧眸,平日里风度翩翩,比起基尔伯特更像个贵族。但他也许少了一点征战沙场的欲望,这不是一位征服者,而是一位延续盛世的国君。

    这位君主不常熬夜,他是个生活规律的人。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让他感兴趣的事,让他觉得在这种时候睡觉简直是一种浪费。

    霍华德开始讲述他在兰泽公国的所见所闻了,从几天前他潜入兰泽,在酒馆里听人议论那场审判开始,到处刑日当天他在刑台下看到的告示,再说到囚车的游街和犯人那时的状态。铺垫做完了,他的主人听的津津有味,他也刚要讲到最重要的地方。

    “法官说他在蛊惑民众,要求给他带上嘴套。然后,刽子手用绳索捆住了他的——”

    话还未落,里屋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霍华德看见有个医生从大公身后的帐幔中走了过去,路过这边的时候,还停下脚步点了点头,主人抬了抬手作回复。

    霍华德一脸懵,不由得停下了叙述。最近他每次过来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大公是在里头藏了个病弱美人吗?

    “你在看他吗?”他的主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是我请来的医生。上周我的军队在边境捡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你继续说。”

     他刚张嘴张到一半,就听到里面的动静变大了,有人撞倒了什么,有个仆役小步跑了出来:“大公,他醒了!”

     “哦!”那君主一挑眉,起身要进去。走了一半又想起来什么,转身看愣在那里的霍华德。

     “你也来。”他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把剩下的内容讲给他听。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处决的。”

  

tbc.


ps:本章涉及的处刑方式和过程均参考自现实,原型是1757年法国【达米安案】。1756年,罗贝尔·弗朗索瓦·达米安刺杀路易十五未遂,被判在1757年3月28日在格莱夫广场接受折磨、钳刑、车裂和焚尸。虽然时间比较靠后,但算是断头台发明之前法国非常有代表性和戏剧性的处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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