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史向】旧扉终结之时

 

几天前写的英仏被屏成狗,放弃了哭哭。发点健全的吧

是去年仏中心本的稿子之一,准备陆续都放出来啦

时间点是战后,无cp向,祝食用愉快!



老福特祝你过年好,别折磨我了









  鸽鸣声响彻天空,灰石上青苔的印痕朝着水更深的地方弥漫开去,一层一层直至消失在青蓝色的河中心。

  他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河面上漂浮的还是战争卷起的灰尘和肮脏的碎片,空中响彻的也不是和平之鸟的啼鸣。那些事像是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并不久远。他向着河面抛下一支花束,花朵兜兜转转,随着缓慢流淌的塞纳河飘向远方的桥梁。早晨的阳光照射在法兰西身上,巴黎正在他的身侧静静呼吸。

  弗朗西斯伸出手来,空中盘旋的小巧身影发出几声鸣叫,精准地落在了法兰西抬起的胳膊上,羽毛的味道扫过了他的衣角。他用鼻尖轻点鸟喙,像是在致意自己的爱人。晨刻的时间是一天的开始,阳光之下,万物祥和地像是一切都未曾发生,一切都已是过去。

  他刚从蒙马特高地上下来,在圣心教堂前站了很长时间。在弗朗西斯面前,他美丽的巴黎城一览无余,身后圣徒国王与那个少女的雕像静静凝望着他。硝烟已从这片土地上离去,但不代表它已不再存在。

  “法兰西先生。”

  “啊。”他回应了那个稚嫩的呼声,“露易丝,我的小可爱……你家里一切都好?”

  “妈妈的店重新开起来了,哥哥们的学业也很顺利,感谢您上次的帮助。”那女孩说,“妈妈说家里开始像战争之前的样子了,只是还见不到爸爸。”

  “你爸爸是共和国优秀的军官,露易丝,你该为他骄傲的。”

  “妈妈也这么说,但先生,”那孩子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非洲那么远,法兰西先生,您什么时候才会让他回来?”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震飞了塔楼上成群的鸽子。祈祷者们低着头走入战火中幸存下的教堂,他们穿着黑衣,隐没在了厚重的大门下。

  他抬手放飞了那只鸽子,那小巧的尤物穿越道道桥梁,最终消失在古老都城鳞次栉比的房屋后。

  战争还没有停止。

 

  现在是什么季节?他不知道。他像失去了感官。在所谓的和平到来的此时,花朵或冰雪却都在这位西欧艺术家的眼中失去了光彩。短暂的第四共和国伴随着遥远的枪炮声与议论声寿终正寝,枪炮声来自他的殖民地,海那边的非洲大陆。而拿起刀枪棍棒指向他心脏的人,是那些他曾支配的,驱使的,带着与他截然不同肤色的那些人。

  巷口灯柱上的招兵广告在风中瑟动着,硕大的字体看起来有些狰狞。上面用鼓动性的言语,号召那些刚刚走到和平中的人们,带着荣耀之心与对国家的爱,度过苦涩的大西洋,带着武器冲向另一片大陆,另一个国家。

 

  阿尔及利亚失去了多少生命?有多少人在无差别轰炸中丧身?他们中有多少是老人,又有多少孩子与妇人?如果这场愚蠢的战争持续下去,又会有多少从纳粹炮火中突出重围的法国将士,将生命永远留在异乡的土地上?₁

  弗朗西斯走过街道,商店的橱窗中摆出的东西已不再像几年前那么寒酸。巴黎正在慢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那个被称作光之城的,欧洲中心都市的样子,只是这场景在弗朗西斯眼中不再像原先那样富有诗意。有认出他的店主递过来几条装好的面包,当他抬头道谢时,店主朝他忧伤地一笑。那是个已长出白发的妇人,他知道她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而现在她的店中依然空空落落,没有子女和年轻人交谈的声音。

  “您怎么样,夫人?”

  “我自然很好,先生,”她轻声道,“只是我能做的事,只有继续祈祷。”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的事。这些事和亚瑟在一战后——或者说现在也在干的事——是一样的,帝国主义——那些举着红色旗帜的人是这么说的来着,就是这种东西。不过自己骂自己总觉得怪怪的。

  说到底,这些年难道不是一直这么下来的吗。他撕下一张招兵广告,随手将它揉成了个团。长久地身为世界第二殖民帝国,法兰西也早已习惯了支配与统治的日子,虽说他各个方面都看不惯海对面那个岛国,但在这一点上却不得不承认跟他臭味相投。他的佩剑曾插在别人的土地上,手也沾了他族的血。那些面色黝黑的人,他看着他们带着恐惧与愤怒,却只能无力地伏在他的脚下。而现在,这样的时代似乎正在过去。

  战争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胜利。痛苦在持续,给予那片大陆的,给予法兰西的。

  他把那个纸团扔进阴沟,走进了总统府。爱丽舍宫中有人在等着他。

 

  “几天前的演说一如既往的精彩,夏尔。”他微笑,“就像战时哥哥我听到的那样。”

  “现在依旧还算是战时呢,弗朗西斯先生。”新入主总统府的人起身接待了到来的贵客,“我还在收拾遗留文件呢,看来这次没法好好招待您。您来得早,我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之前何须客套,戴高乐将军。”法兰西道,“或者该称总统先生?”

  “随您的便,或者还是按一直以来的习惯,叫夏尔就好。您说的,何须客套。”新总统笑道,“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可比客套重要的多呢。”

  “我就知道科蒂₂一定会想着找你回来。”弗朗西斯苦笑,“法兰西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夏尔。”

  “您言重了,为国效力,哪有人情这一说。况且您知道的,”戴高乐的话里多少有些意味深长,“我可不是愿意就这么养着老写回忆录的人。”

  “听说救国委员会之前向你发了呼吁,看来他们也被FLN₃吓得不行了。”弗朗西斯按了按额角,“我还以为议会要多扯几句,看起来也没力气了。”

  “您不用太在意议会的想法,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商讨来商讨去,迟迟拿不了主意。之前他们给了我六个月时间拿出一部新宪法,事实证明我能拿出来。”总统笑了笑,“”所以现在我在这。看来纳粹走了,您也要再忍受我一段时间。”

  “跟夏尔一起,难道不该是享受?聊天也是愉快的,简直像在剧院一样惬意。”弗朗西斯眯眼微笑,抚摸着座椅的扶手,“不过这剧目可真是难看极了。”

  “法兰西联邦的惊情史,嗯?”

  “再说下去,明天巴黎歌剧院的悲剧家就要来找我采风了。”

  “开个玩笑。”总统摆了摆手,“听说您前几天跟那些国家们见了面,那您想必也知道了,我们的殖民地这次索要的不止是自治权那么简单。美洲和东方的火已经烧到非洲来了,现在他们锻好了刀剑,就等着跟我们一刀两断呢。”

  他没有说话,手指微微合拢在身侧。那是弗朗西斯陷入沉思时的无意识动作,仿佛那个地方还会有象征荣誉的佩剑。那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法兰西修长的手指似乎还能触摸到长剑末端的宝石球饰。只是他无法再将剑从鞘中拔出,这一次他的敌人来自身后,他们人数众多,已将武器抵上了他的后心。

 

  他几天前见过那些人,那些名义上依旧被称作法兰西一部分的国家。他们成长了很多,大概就在他疲于奔命地应付上次战争的时候。现在他们坐在一起,他一个人坐在孤零零的上位处,脸和态度都硬的像脚下的大理石地砖一样,虽然他讨厌这样。

  他们在彼此交谈,那些黝黑的脸上闪闪发亮的瞳子不时扫过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宗主国。在他们眼中他定是另人生厌的——呵,瞧那态度,瞧那神情,瞧那自以为是的法国人——一个如此高傲自认为应当主宰他们一切的人,实际上早就一文不值。属于欧洲人的时代已经过去,战争摧毁了过往,零散的火星已点燃了非洲的草原,最初的反抗者已经出现。

  他们中间高挑的那个站了起来,弗朗西斯认出了反抗者的脸。阿尔及利亚在宗主国面前已不再是那些年懦弱的样子,当法国在接连的战争中愈加虚弱的时候,他在被硝烟覆盖的古老大地上咬紧牙关,逐渐成长。

  “法兰西先生。”他提高嗓音,正视那边势单力薄的人,“我希望您还记得,当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在非洲横行时,是我的国民为您和您的盟友做出了牺牲。请撤回您的军队,兑现您当年的许诺。我们无意伤害法国侨民,只想敦促您给予我们应得的东西。”

  “您还想要什么,我的朋友?”法兰西将身体靠上椅背,“您已经把非洲搞得乌烟瘴气,难道还想让我任由您如此破坏既成的秩序?在这么下去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我想您该看到了——在这个联邦里,您已经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秩序是什么?自由是什么?”阿尔及利亚的国家意识体冷笑一声,“秩序是欧洲人的秩序,自由是法国人的自由?”

  “如果波诺伏瓦先生认为这样就是自由的话,那我要说,我们想要的远远不够。”来自非洲大地的男子依旧不卑不亢,“卢梭讲天赋人权与平等,法国人为自由而战,而当您争取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后,却将它藏于身后?”

  他微微握紧了手,表情上依旧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他相信现在对面所有的人都确实想把他的脸当成地砖,一人上来踩上一脚。

  “您,”他放慢语气,“是想用现今的一切换取自由?您可知道要是闹到最后,自己也许会丢掉性命?”

  “丢掉性命?不,如果闹到最后,丢掉性命的不会是我。”阿尔及利亚微笑,“波诺伏瓦先生,请收起您的刀子和糖。除自由之外,非洲人别无所求。”

 

  “现在的选择是,打下去或者放人。”

  “夏尔觉得我的回答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戴高乐凝望着他,“我看到了两个人,弗朗西斯·波诺伏瓦和法兰西都在我的面前,我相信他们会给我不同的答案。”

  “我只想知道,”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慢慢张合,“世事更迭和放开过去,有多难?或者有多简单?”

  “在这方面,您该比我理解深刻。”

  “是的,毕竟这么些年,身上的血也换过了好几遍。”他自嘲地笑笑,“只是放自己的血,似乎比放开手里的东西还要简单。”

  “大概是,一个需要觉悟,一个需要决心吧。”总统轻道,“不知我亲爱的祖国,是怎样看待自己身体中这两部分的呢。”

  屋中陷入沉默,钟表的指针走过一周后,总统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

  “您要是不想思考这种哲学问题的话,我们就谈点别的。”法兰西的上司转换了话题,“说说欧洲自己的事。之前也跟您提过,我打算过一阵跟阿登纳₄见一面,可以的话将来也能请他来爱丽舍宫坐坐。到时候他要是把贝什米特带来了,您可别缩在家里,出去跟他好好聊聊。”

  “夏尔,你别一提到这个事就用要给哥哥我相亲的口吻好吗。”

  “您要是乐意看着美英关系就这么越走越近,然后把欧洲吞掉的话,”总统游刃有余,似乎很清楚对方的软肋,“这个‘亲’您大可不用去相。”

  “总而言之,您不要脑子一热跑到非洲去就好了。”戴高乐道,“先生,法兰西的未来在哪里,您非常清楚。”

 

  法兰西的未来在哪里?钟声已敲响了正午,他谢绝了爱丽舍宫的挽留,独自离开了总统府。花园的喷泉将水抛向空中,弗朗西斯从模糊的虹色光斑中穿过,水雾打湿了他的领口。空腹的不适感提醒他该找一条回家或前往餐馆的路,但他抬手沾了西装外套上的水滴,冰凉的触感使他恍惚。

  法兰西正走往何处?

 

  非洲大地一片炎热,这种温度让他觉得陌生。他不常来这里,除了征服与战争。

  他感到后面有人顶了他一下,当他想抬脚走开时却发现身体无法移动,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有人在用麻绳捆住他的手。

  “看看你的面前,法兰西。”

  他抬头去看,那些人正向他围聚过来,那些有着黝黑面容的,属于另一片大陆的人们,正一步一步地朝他围拢过来。他们的衣衫带血,身体残缺,充血的双眼看着他如同看待来自地狱的恶魔。脚步虚浮的妇人手中抱着瘦弱的婴儿,那孩子向他伸出手来,骨瘦如柴。

  “你为何为我们降下灾难?”他们说,“在你获得自由之后,为什么要剥夺我们仅剩的权利?欧洲人还想要怎样的秩序?你们已经快要毁灭世界。”

  “毁灭世界的战争已经过去,如果将原有的秩序维持下去,不会再有人因战乱而死。”他挣扎,“毁灭之后,新世界会到来,而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是你心中的新世界,欧洲人一厢情愿中的新世界,即使一败涂地,你们还在贪求那些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他们摇头,“只是欧洲正走向衰亡,倘若有新世界,那也不再会是你们的,属于你们的唯有坠落而已。”

  他的膝弯受了重重一击,支撑不住直接双膝跪倒在地。那些沾满鲜血的手按向他的面颊与肩膀,使他整个身体都贴紧了炙热的土地,动弹不得。

  “你应当被坠到地上,如伊甸园的蛇般被扔进地狱,在硫磺火中化作灰烬!”

  他感到热源临近,燃烧的篝火接近了他的身侧。有人从火焰中取出烧红的铁叉,朝着他的肋骨狠狠刺下去。

 

  “弗朗西斯?”

  他猛地惊醒过来,窗外的寒风正猛烈地敲打窗户,他仍旧穿着毛衣待在温暖的会客室里,身侧的暖炉离他近了一点,还在持续散发着热量。

  “你没事?”对面的德国人微微皱着眉打量神情恍惚的他,“刚刚你睡过去了。”

  “啊……抱歉。”他按了按太阳穴,“大概是最近休息不好。我们之前说到哪里了?”

  “你要是这会不舒服的话,下次再说也可以。”路德维希道,“反正也没剩下多少实质性内容了。”

  他看着对面高大的德国人,对方还在探寻性地观察他的脸色。说来多么奇妙呢,十几年之前他们还都想要取对方的性命,甚至几年前还无法好好交流,现如今却成了在欧洲为数不多的可以彼此信赖的伙伴之一。而当年曾站在一起的人早与他分道扬镳,虽说这个算是在意料之中了。

  “那就…下次再说吧。”他点头笑了笑,整理着文件顺口加了一句,“替我向基尔带个好。”

  路德维希的眼神暗了暗。

  “哥哥他,恐怕我最近没法跟他联系。”他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啊。”他想起了什么,歉意地叹了一声,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屋外开始落下雪花,弗朗西斯突然意识到,现在是冬天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季节交替更迭,时间也在流走。一个个世纪过去,又一个时代将要离去,新的世界即将来临。

  “新世界……”他喃喃自语。

  “弗朗西斯?”

  “如果新世界真的到来,”他看向那边的人,“欧洲不能就这么坠入深渊,带着屈辱被埋入冰雪之下。”

  “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

 

  他走出大门,冷冽的空气迅速侵袭了他的身体。弗朗西斯裹紧了围巾与风衣,踏上泥泞的雪路。这场带来降雪的风从西北方向而来,想必是跨过了那道海峡。

  他昨晚接到了来自伦敦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破天荒的没有上来先跟他斗两句嘴,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埃及那边还在打消耗战,”英国人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这是自两年前那场冲突₅后弗朗西斯第一次听到亚瑟·柯克兰的声音,“要是那边又有关于运河的动静,你去不去?”

  “埃及的问题,你还没玩够?”他耸了耸肩,“上次白宫的电话都打到唐宁街去了,怎么说的来着,殖民主义再现?平常看他们跟苏联脸不对脸,遇到这种事倒是一致对外了,联合国都扯来了。而且这会你还想闹的话,用得着哥哥我吗?”他道,“求求你亲爱的小阿尔弗说不定他就跟你去了,可能还给颗核弹让你炸着玩。”

  “得了法国佬,听你那酸劲。”话筒那边的人嗤了一声,他几乎都能想象中对面那个英国人现在的样子了,穿着他考究的夹绒背心,坐在书房那张精致的木雕书桌后面,一脸嘲讽地举着话筒,可能旁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我也不去,现在谁还愿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就是看着苏联在那里跳来蹦去,总觉得有点不爽。”

  “想骂苏联那你直接电话拨到美国去,那边跟你可有共同话题了。”他明白了这通电话打来的目的,“小亚瑟,要是你可爱的弟弟让你来试探我,那差不多可以挂电话了。哥哥我没精神陪你绕,最近休息不好,明天还得早起。”

  “别自作多情啊,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吗。”英国人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试探的价值吗?听说你最近准备跟路德维希交流一下感情,你真觉得抱成一团就能高枕无忧吗?先前你在阿尔及利亚炸的那一圈,有什么成效没?”

  “先别说我了,”他反唇相讥,“丘吉尔当年喊了半天还是没干过印度那个绝食老头,现在你又抬手放飞了一大片殖民地,感觉如何?”

 

  他扔下几枚硬币给地铁站前手捧留声机的人,对方的手在寒风中泛着红,却依旧微微笑着向他致意,那双没有聚焦的瞳中波澜无惊。弗朗西斯离开了地铁站,天色黑了下去,一城的灯火已亮起。

  黑暗总是先于光明到达人间,但当夜色笼罩大地,苍穹之下永远都会有光芒升起。

  暗透了,总会望见星光。

 

  他们还是吵起来了,就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口干舌燥。很久之后,弗朗西斯听到对方顿了一下,大概去端他的骨瓷杯子了。突然静下来的房间让他心里一空。

  “喂,亚瑟。”他换了只手握着听筒,“不吵了。”

  “准备投降了?”

  “绝对不可能。单纯就不想吵了。”他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胳膊,“就这样吧,哥哥我真的要睡了。”

  “反正哥哥我怎么样都不会看你顺眼的。”他挑了挑眉,仿佛对方能看见一样,“而且既然做了不同的选择,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啦。”

  “哼,”亚瑟在那边好像笑了一下,“也是呢。”

  “你笑了吗?有什么好笑的。”他说,“所以,我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了。”

  “有些事我自己会解决掉的。”

  他终于挂了电话,然后对着已经亮起的天发出一声苦笑。

 

  雪下大了,弗朗西斯竖起风衣领子匆匆而行。新年已过。去年的圣诞节他没有出去,独自一人在家,从地窖里搬出了几瓶红酒。窗外的寒风肆虐,甚至通过老旧窗扇的缝隙往屋里挤。他坐在火炉边,晃着酒杯守着这块唯一的温暖之地。夜深了,圣夜的钟声已敲响。

  现在的生活依旧算不上好,二十年前大战的阴影还未完全褪去,殖民战争也在一点一点地抽取法兰西的生命力。他不想上床去,那里实在太过冰冷。在火炉边他啜了一口酒液,冰凉的液体如同游蛇,从他的喉咙滑进胃里。

  玻璃发出嘎吱声,也许在黑暗中有枯枝划过了他的窗户。弗朗西斯晃着他的杯子,透明的容器中暗红色的液体倾斜,在火光照射下它更呈现出血色。如果耶稣将自己的血做为圣物置于了杯中,那喝下它的人是否也平分了苦难?不知在基督降世的那天夜里,天地间是否也卷起了这样的风雪,以冷冽之冬,迎接天主的独生子来到这群魔行走的人世间。

  恶魔不出自地狱而源自人心,撒旦依旧行走人间。天使长将大蛇斩落地面,蛇却钻入地底,将毒液注满土地的每一条经络。法兰西端起杯子饮尽最后一滴酒,炉火跳动了一下,饱满鲜红如同跳跃的心脏。

  他站住脚步,高地上教堂花窗里的光线折射到雪地上,温暖的不像真实。雪在继续落下,已在他淡金色的长发上覆了薄薄一层。弗朗西斯抖了抖头上的雪,随着做晚祷的人走进教堂,坐在最后一排。

  唱诗声响了,他舒展了一下因寒冷而紧缩的身体,望向圣心修道院₆明亮的穹顶。巨大的天顶画上基督将手臂伸成十字,金色的心脏镶嵌于画的中心,似警醒,似明示。圣台上烛火摇曳,他记不清自己的十字架是在什么时候被摘下的,但信仰时代结束后,取而代之的便是珠宝,绶带,和时而横亘在脖颈处的尖刀。

  “先生。”仪式结束了,人群逐渐散去,黑袍的圣职人员靠近了他。“您在这里坐了好久,”他说,“您是否需要帮助?”他的余光指向忏悔室。

  “不,神父,谢谢您。”法兰西摇头,“我有渴望卸给您的悲恸,但那是我注定去承受的,我不能在此将其摘去。”

  白雪已覆盖大地,过往隐没于冰层之下,发出逐渐远去的回声。


     “昨晚的雪下得挺大,我还担心您是否安全到家。”

  “当然不会有事了,别总把哥哥我当孩子来操心啊,夏尔。”

  “职业病。”总统笑笑,清晨的爱丽舍宫还在雪披下沉睡,主人屋中水壶升腾起的热气,在玻璃上结成了一层雾。

  “这算什么职业病啦。”弗朗西斯无奈地笑,轻轻挥手撩开飘向他的水汽,“说得像夏尔你的工作就是看着哥哥我以防我跑丢一样。”

  “从某个方面来说,确实是这样呢。”主人莞尔,在屋内转了几圈,“您要喝点什么?咖啡?红茶?”

  “咖啡好了,你不用忙。”弗朗西斯看了一眼已经沸腾的咖啡壶,“我可不能让总统先生一大清早的忙来忙去呢。”

  “哪里,这算是工作开始前的小放松。”总统道,“让我来猜猜您今天的来意,是关于殖民战争的问题,对吗?”

  “夏尔果然是了解我的。不过为什么就不会是来找你骂英国佬?不瞒你说哥哥我前天接到了一个把人气半死的电话,陪他吵了一晚上,直接导致我昨天在会客室睡过去了。”

  “这是您和柯克兰的常态,我都习惯了。而且就算没那个电话,您最近精神也一直不好。”

  “我们对英国需要警惕,他现在是美国放在欧洲的特洛伊木马。而殖民地问题,我想对您来说,这事远比骂英国重要的多。”戴高乐笑,把杯子朝着弗朗西斯推过去,“毕竟这关系到法兰西联邦的存亡。”

  “法兰西联邦的存亡吗?或者说,只是法兰西自己的存亡罢了。”

  他如此叹道,仿佛正在否定自己和百年来的生存方式。他曾多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当它真的来到时,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难以接受。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不愿去想这些事。”法兰西的语调缓慢,热饮的杯口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连绵的战争,掌控了百年的殖民地,瞬息万变的国际关系……当年我对这些可是很热衷的。”他自嘲,“但现在,仿佛就在一瞬间,这些东西都变成了将这个国家拖向深渊的裹尸布。我也突然觉得除了好好活着以外,什么都不再重要。更好笑的是,我发现欧洲那些个家伙,也都变成了这样的心态。”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上次大战结束之后?还是北美那个小伙子站起来,东方的狮子逐渐醒来时,欧罗巴就开始变得力不从心了呢?”他缓慢用勺将咖啡中自己的倒影搅得古怪光离,“夏尔,新的世界正在生成,你将带着这个国家走进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我知道,先生。我有充分的觉悟走进未来,您又是如何打算呢?”

  “我知道你在阿尔及利亚还留了部队,现在是时候让他们换换地方了。”

 

  “您有什么在天主面前都无法卸下的重担,先生?”白教堂的神父道,“无论您有怎样的苦衷,怎样的罪行,都请相信在上帝面前将一切归零。”

  “即使上帝愿意救赎我,那也要在一切都结束以后。”长发的男人微微致意,“我还会再回来的,神父。”

  “如果我不能赤身裸体地走向上帝,那祷告与赦免也都毫无意义。”

 

  “总统先生,请停止这场战争。”

  “请告诉我,现在是谁在对我说话?”戴高乐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是我的友人弗朗西斯先生,还是我伟大的法兰西祖国?”

  “是法兰西,戴高乐将军。”

  “夏尔·戴高乐将军。”活过千年的国家注视着接过引航桅杆的人,“您曾救法兰西于风暴之中,并在雨雪中为他寻求庇护,至今日,您近乎无可指摘。现在请用您的手停止这场战争,以及我请求您,”国家道,“请将法兰西带出浅滩,让他看到真正的自由。”

  “国家之言,莫敢不从。”总统低目微笑,“您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先生。”

  “是下了一个困难的决心,夏尔。”弗朗西斯轻声道。窗外花园中的积雪压断了细枝,发出扑簌的落地声。随后太阳升起,新的一天来临了。

  “但……感觉还不算坏呢。”

  新的时代来临了。

 

  这不是最好的时代,却也不再是最坏的。光明来临,希望之春来临。地狱在下,愿世人能直通天堂。每个时代都何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在弗朗西斯身边,积雪反射的光穿过窗楞,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现在是什么季节?在他的眼中,枯枝上的积雪正反射微光,那光芒不再如那些年他直视太阳时那般强烈,却也真实地存在着。肃杀之冬正在退去,即将绽放在新生枝叶上的,会是怎样的花朵呢。

  过往掩埋在冰雪下,新世界在光芒中发芽。

 

  “想听听我对未来的想法吗,先生?关于欧洲的,关于美国的。或者更远一点,关于苏联,关于中国的。”

  “当然,今天哥哥我哪也不去,”他笑,“能听夏尔你说上一天。”

 

  沧海桑田或者物是人非,那是他曾感叹了多少年的,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必再说出来了。

  鸽子落在了弗朗西斯身侧的窗楞上,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安然地梳理着羽毛,同时好奇地打量屋中的事物。弗朗西斯在与友人交谈的间隙伸出手指,轻轻点了鸟儿面前的玻璃。

  “早上好,小女士。”男人微笑着轻声道,“你今天也非常可爱呢。”

  灵性的鸟儿看着屋里的男人,如回应般用粉色的喙轻啄了窗扇对面的指尖,随后张开白羽,振翅飞起。

  羽毛飘落。当伤痛成为过去,往昔的荣耀融入了春日前夕的曙光之中。在前方的新世界中,兴败如何,仍旧留待时光考证。弗朗西斯收回了目光,脸上还存留着一丝笑意,或许吧。

  早上好,法兰西。

 

 

  

 

 

                                                                     END.

  

  

 

 

 

 

 

 

 

 

1.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战争:二战后世界殖民体系瓦解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阿尔及利亚依据战时同盟国许诺,开始寻求国家与民族独立。法兰西第四共和国为修补战争创伤获取资源,未履行对殖民地的承诺,并对阿尔及利亚设置封锁阵线,对反抗进行轰炸镇压。1954年阿尔及利亚各地爱国者组成民族解放阵线,起义反抗殖民统治,1958年阿尔及利亚成立临时政府,与法国政府展开谈判。1958年5月,极端殖民主义分子在非洲发动叛乱,法兰西第四共和国陷入政治危机,同年10月,戴高乐提出的新宪法生效,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戴高乐上台后几经谈判,最终停止了对阿尔及利亚的军事镇压。法国于1962年承认阿尔及利亚人民自决权,同年7月2日阿尔及利亚独立。

2.勒内·科蒂,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总统

3.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1954年由阿尔及利亚爱国人士建立

4.联邦德国首任总理,创造了战后德国的经济奇迹,并使联邦德国逐渐走出战争阴影,与法国外长罗伯特·舒曼共同促使了欧洲共同体的诞生,1963年与法国总统戴高乐签订《爱丽舍条约》,标志着德法的全面和解与欧洲一体化基础的奠定。

5.指苏伊士运河危机,1956年英法为夺得苏伊士运河控制权,与以色列联合对埃及发动的军事行动。

6.坐落在蒙马特高地上的教堂,又名巴黎的“白教堂”,兼具罗马式与拜占庭式的建筑手法,通体呈白色,石质会随时间流逝而愈加洁白。教堂内部天顶处的耶稣升天画为世界最大的马赛克画,供奉耶稣的心脏。大门处三座拱形门上方为路易九世与圣女贞德的骑像,在教堂的石阶前可俯瞰巴黎全貌。

 

 

 

  

 

 

  

   

  

 

 

  

  

  

  

 

  

  

  

  

评论(12)
热度(282)
  1. 共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这里阿残
奇妙花园:嗷3@BlanCheACan
博狗,学术废物,每日都想辍学中
Aph十二年养老人 右仏only 喜报,我是仏嬷!
音乐剧爱好者 Ham/JCS/法剧

© 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