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露仏】瞳间世界

画家露×美杜莎仏

之前右仏群里大家提的脑洞!

原梗是千年等一回来着,但已经完全跟梗没有关系了x





寒雨在高楼间倾泄,冲刷灰色的街道。

今日伊万·布拉金斯基也撑着伞走在雨中。他已经走了很久,离家却还有一段距离,刚刚他在路口停了一会,因为一阵咳嗽让他的呼吸不顺。抱在胸前的包受了潮,里面封起的纸张湿哒哒地垂在边缘上。

风吹斜了雨滴,他破旧的大衣和老围巾已经不能抵御风的袭击,脑内时不时一阵眩晕,他也无法快步跑起来。风越来越大,他去了临街的小店躲雨,顺便买了面包。这年轻人抬头向店主微笑,露出了一张瘦削的脸,那张脸苍白得很,眼窝深陷,一双紫色的眼睛闪着微光。他在微笑着,但隐藏不住深深的疲惫。他付了钱,复又走进雨中,画笔和纸张在胸前的袋子里撞来撞去。

过路的人用冷漠的眼光看他,熟识的人带着怜悯的态度,微妙地笑着,给他让开路。

在旁人眼中,这是一个贫困潦倒,疾病缠身的画家,没有名气,没有才华,不知哪一天就会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没人为他哭泣悼念。也许在伊万心里也是如此。

他十分明白自己将来的结局,早就与世界脱节,和自己无人问津的艺术游离在世界之外。他已经这样很久了,没什么太大的希求,也会一直这样下去。

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一只流浪猫趴在垃圾桶后面,身体蜷成一团,微弱地反抗风雨。伊万从旁边走过去,看了一眼那颤抖的一团。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雨天,他把那个人带回家的那天。

是的,伊万·布拉金斯基还与这个世界有一丝牵系,尽管贫困潦倒,但他还在家里收留了一个人。

 

他在一条小巷子里捡到了那个人。那天下着小雨,他看见他窝在两个废弃的汽油桶后面,衣衫褴褛,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也许是同病相怜,伊万弯下腰去看他。但他避开他的眼,又朝后面坐了坐,半张着嘴微微喘息着。他的眼睛上结着一层血痂,几乎不能蔽体的衣物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在发抖,意识到有人接近后更是如此。

即使被肮脏油腻的乱发覆盖,在画家眼中,那张侧脸近乎完美。他在那个巷子里站了半上午,最后把他带回了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伊万想,也许还是同病相怜吧。

只是从他说服这个人跟他走,到回到家里,在浴室帮他脱掉那身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单薄衬衣,他都没有看过他一眼。他试图帮他清洗眼上的血痂,他摇头,拨开了他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弗朗西斯。”他回答,仍拒绝别人碰自己的眼睛。但这人随意的很,也听话的很,很快适应了这个新家,对伊万“来做模特”“来聊会天”“待在桌子上不要动”之类的要求都一一履行。不久,那层血痂自己掉落了,弗朗西斯露出了眼睛。但始终,一直,那双眼从没落到伊万身上过。

他想他的眼睛是很美的,在余光里他已经看到了一种美丽的蓝紫色。但直到今天——他都没有看到弗朗西斯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身上。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说,“为什么不转过来看我呢?”

“你常跟人说这样的话吗?”弗朗西斯坐在桌子上,跟几个花瓶在一起做他的模特。他看着窗外,完全避开他的视线。

“不,或者说正相反。”

弗朗西斯的眼睛没有聚焦,但并不妨碍这个人全然如雕塑般的美。他坐在那里,随阳光在他身上留下光影,除却男人该有的英朗,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还有一种似乎不该出现在流浪者身上的气质——虽然这说法有些失礼——一种自矜而妖冶的美。它在弗朗西斯的身上,如此矛盾,却又与他融成一体。

有时伊万会看着他的侧脸出神,不自觉地被吸引。这个人兼具男性与女性的美,仿佛上天把它们特意集中在了一个躯壳上。但他遍布全身的伤口又全然毁坏了这种美,变得像魔鬼恶趣味的游戏。而且还有他的眼睛,即使那一层血痂被清掉,它们仍然没有发挥用处。

最开始的时候他认为弗朗西斯看不见——那双眼睛经常是闭着的,即使睁开,也总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或者一整天都锁死在一个墙角里,在他眼中伊万像是不存在的。按弗朗西斯平日里的表现,似乎也是在像向他表达这个意思。但伊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弗朗西斯能看见——这是他确信不疑的。他的病总是时不时发作,一连几天失去意识。当他又在深夜的高烧里手脚冰凉地醒过来,分明看见弗朗西斯就在旁边忙来忙去,动作灵活地绕开大大小小的障碍物。但即使是被发现后,他仍然不愿与他视线相交,以此回应他的道谢,或者是呻吟。

他开始愤怒了,对方如此高傲,连斜视都不愿意。这是一种不解和尊严受到侮辱的愤怒,他不惧死亡和人世的苦难,却无法容忍这种不明不白的侮辱。但弗朗西斯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仿佛天经地义。伊万捡回来的同居者并不是一个阴郁的人,对他不时发作的病也没有抱怨,但唯独避开他的眼睛。

这算什么?你是童话里的主角,绝对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吗?

他下定决心要打破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躲避。

 

伊万的病总来得没有规律,他可能在晚饭时分就突然四肢无力,失去意识几个小时后,病痛又自顾自地消失。他已经被这样玩笑一样的痛苦纠缠了很久,甚至都习以为常。眼下家里多了一个人,他的目标。伊万在病中时,弗朗西斯更自由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在又一次昏睡中醒来,闭眼等着气力一点点恢复。弗朗西斯眼中他还在沉睡,而就当他灵活地绕过桌子走到床边的时候,伊万猛然翻身起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到了自己身边。

对方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受惊的动物般扭动着身子,想从他身边逃开。伊万不依不饶,一手继续扯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强迫他正对着自己的脸。

    弗朗西斯大力地跟他对抗着,同时紧紧闭上了眼。两人在床边上缠斗许久,一只鸽子不合时宜地从窗口飞了过去,窗扇被撞开的声音让弗朗西斯一愣,下意识睁开了眼。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又把视线转开。但已经晚了,当他看过去,几乎是同时,那只鸽子直直下落,砸在了窗台上。

伊万惊得连制住这个人都忘了,那只鸽子毫无生气地滚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浑身僵直,羽毛蒙上了一层不详的灰色,如同石块。

他的心跳得好快,怕是从来没有这么快过。终于挣脱他的那个人后退了好几步,满脸懊丧。伊万在盯着他,他在看着那只鸽子,他现在可以随便看它了。

“好吧。”他露出苦笑,“你满意了吗?”

 

事件发生以后,弗朗西斯跑掉了好几次。可是他仍然没地方好去,跑了好几次,都因为没法好好看路,在附近绕着圈子最后又被伊万找了回来。

“这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走到哪算哪,要不就在没人的地方躲着。”他有点闷。

“我没赶你走。”伊万说,“在我这里好歹还有一日三餐哦。你确定要出去继续挨饿吗?”

“………”

回来以后,弗朗西斯用黑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大概知道了他是个什么。古时的传说里早有记载这样的存在,在那里它们有无数个名字,蛇妖,魅惑的魔物,受诅咒的人,被獲夺者……或者叫最初的那个,是美杜莎。

伊万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正常人都该害怕的才对。但连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好像并没有恐惧。

他并没看出弗朗西斯的外表有什么可怖的地方,除却骨子里异于常人的气质——他终于知道了这种毒花般诱惑的气质从何而来——因他本身就是背负这类诅咒的。至于那双杀人的眼睛,比起恐惧他更感到好奇,这么来看那条黑布真是碍眼,真想把它摘掉。

说真的,一个艺术家在疾病和贫困中挣扎了这么久,他对这世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见怪不怪了。

甚至于,在知道弗朗西斯的秘密后,伊万变得跟他更亲近了,甚至会在作画的时候征求他的意见。可怜的流浪者已经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却被迎面而来的热情浇得当场懵掉。

这多半是弗朗西斯从未预料过的情况。面对伊万这种态度他不知所措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活了很久,走了很多地方,还没有一个人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还愿意把他留下,更别说带着积极的态度对他了。

最初他还是本能地想避开他,但这个高大的男人实在是太过有征服力,或者说吸引力吧——不给人毒药般的沉沦和窒息,但极具包容性——弗朗西斯看不到,但还能听到和感觉到。伊万不时向他伸出手来,引导他绕过那一堆画板,在下午的创作间隙往他手里塞一杯廉价咖啡。咖啡的热气弥漫在陋室里,冰冷的季节里给人片刻温暖,像屋主人一样。

“离开家的那天,我姐姐给了我一条围巾。她说等到冬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好好把它围着。她知道我的喉咙受过伤,她还说,到时候会带家人来看我。”

他咳了好几声,喉咙里有浓浓的血腥气。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但我把围巾弄丢了,她们也没有来过。”

受尽苦难的画家仍然有一副柔和的嗓音,弗朗西斯裹着被子靠在炉边,他只是一直听着,直到两个人都睡过去。

所以,弗朗西斯慢慢的也就“由他了”。

 

被黑布覆眼后,弗朗西斯彻底断绝了跟外界的视觉联系。他比之前安静了很多,也更少活动了。除了待在伊万的画架前,他把自己放在角落里,坐在餐椅上靠着墙发呆,等伊万的工作结束,过去跟他坐到一起。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在耳侧绕来绕去。

“到了最后的话,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伊万在指间绕着他的发梢,“头发变成蛇?金属爪子,长出羽毛?”

“我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不会变……只是不会再存在了而已。作为弗朗西斯的那个人不再存在了而已。”他答道。

“传说时代以后,没有一个‘到了最后’的人还能再完整出现在世人面前,所以没人知道真正的‘最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伊万听了一会,又去剥他眼上的黑布。

“不是给你说了别动吗!”弗朗西斯把他的手拍下去,“你不想活了,也该照顾照顾哥哥我的感受。”

他还是不愿看他一眼。弗朗西斯带着对过去的恐惧,他给他说过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当命运显现,他被人惧怕,驱赶,猎杀, 却一直活着。故意毁掉的眼睛总能复原,试图治疗他的人都难逃死亡的命运。慢慢的,他也就不抱希望了。

不再解释,不再反抗,接受了这种飘荡的生活和世人看他的眼光。反正在他们眼里他已经是个彻底的怪物,哪怕还没到最后那一步。只因为这双受诅咒的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而已。他都忘了它们到底是什么颜色,就只是这样,毁不掉,见不得光,注定永远游离在黑暗的角落里,避开所有美好的生命。

“——所以,在还存有理智的时候,我可不想再看到人活生生在我面前变成石头。”

“嗯,但我其实是不在意的。”伊万一手托腮,隔着黑布用干燥的画笔扫他的眼睫毛,“你看我也没关系。”

“那是你不在意!哥哥我也有坚持的好吗……”

“可我是不一样的啊。”伊万说,“我希望你能杀了我。”

“如果能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伊万·布拉金斯基带着这样的期许,抑或是期待和希望,他比以前更想要那双眼睛的注视。艺术家的的追寻与凡人的解脱之心交缠,在他心中,那双被主人封闭起的眼睛已然成为他的期许、他心中向往的救赎、他的潘多拉之盒,他的色彩与光影。

 

伊万在某种程度上拥有自由,他不被世界上的规则束缚,因此他把自己独特的思想体现在了画作之中。能肯定的是,总有一天他会成为闻名世界的人的,只是那一天可能到来的很晚。而眼下,弗朗西斯成了他“独特思想”的受害人,这个人总想着用各种办法引着他去看自己。

而且方式之丰富令人咋舌。

在装病、一惊一乍、食物诱惑、偷走布条等诸多缜密或幼稚的计划实施过后,伊万都毫无悬念的失败了。在这个过程里弗朗西斯觉得自己练出了一身武艺,论“如何防止一个一心作死的人真死在自己眼前”。

不过伊万倒是不在意结果如何,他像在进行一场游戏。而且在每次企图落空以后,他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哼着歌支起画板,招呼弗朗西斯去前头坐着。

伊万的笔停了很久。弗朗西斯还是按他的要求坐在指示的地方,外罩一件薄纱,半透明的质感下周身优美的线条若隐若现。伊万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从垂到锁骨边的金发到裸露的脊背,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除了......

他眯着眼看了他好久,然后放下了笔。

“弗朗西斯。”他说,“把布摘掉。”

“不干。”

“我保证不变着法让你看我。”他举起手来。

“那样的话……”弗朗西斯摘到一半,在余光里看见那个人笑眯眯地凑了过来,猛得又把黑布扯了上去。

“就知道你要过来引我来看你!”

“嘁。”

“你有什么不满吗!”

“好吧,不闹了。”他摆手,“你摘下来,不然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画家都这么挑剔吗?”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不情愿地解下了黑布。

“要是你做了画家,肯定是个比我还挑剔的人。”伊万笑道。他看着他紧闭的眼:“弗朗西斯,把脸转过来。”

他顿了顿,然后朝他转过了脸。那张脸不知诱惑过多少人,于他而言却是无害的。他落下一笔,想着如果那双眼睁开的话,到底会多么令人震撼。

他又走了神,笔从手里落了下去。他从高椅上弯腰去捡,脑子微微一震,身体从椅子上偏了下去。

“啊,”他发出没有丝毫诚意的惊叫,“我摔下去了——”

“那你就自己爬起来嘛。”

“啊你快看啊。”伊万把地板拍得咚咚响,“我喘不过气来啦。”

“钓鱼是不是?哥哥我不会信的!”

 

有时候弗朗西斯也会被这种孜孜不倦的游戏搞烦。这时他拒绝继续陪他工作,一个人跑到窗台上去坐着,避开伊万兴致勃勃的目光。

“真这么想死的话,去买根绳往房梁上一搭,过不了几分钟你就走远了!哥哥我可以帮你收尸。”

伊万好像没听见,继续在自己的画板上涂抹。他咳嗽着,但还在微笑,弗朗西斯悄悄掀起遮眼布,画上是大朵大朵的向日葵。

“我不想死。”他突然这么说。弗朗西斯的心猛得一颤。

“我还没见到自己的画挂在美术馆的墙上,也还没省出劲来开一片花园,”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脸上的笑容暖得像画上的颜色,仿佛充满希望。

“我只是希望,”他垂下手,“趁着还能选择,就让自己最后的样子不至于那么难看吧。”

“那哥哥我可不是你的上吊绳。”弗朗西斯低声道。

“对。”他又眯眼笑了一笑,“所以不会强迫你的。还没到最后呢,对吧。”

“希望最后永远别来。就现在的生活来说,我还很满意呢。”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模特。

这是这座城市少有的放晴日,伊万抬头看了看天色,也起身走了过去:“而且你啊,不要总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才没有。”

“嗯,是吗?”他眯起紫色的眼睛,“我觉得有呢。”

“不要总想着自己的眼睛会杀了多少人,想想还会让人幸福怎么样?”

“还是想让哥哥我看你而已,”弗朗西斯耸肩,“你还想做个哲学家吗?”

“如果还有机会,很想试试啊。”他闭上眼睛,倚在阳光中的窗台上。弗朗西斯朝他靠过来了一点,金色的发丝间有被晒得暖暖的花香,他的鼻子痒痒的。

“真想念过去的日子啊,”他发出一声感叹,“有暖炉和茶杯,还有酒。现在也很想喝酒,比如说,伏特加——”

“你立刻就会毙命哦。”

“不过要是可以,一直像这样下去也很不错的。”他像被阳光灌醉,这样喃喃的说。身边的人半靠在那,肩膀微微挨着他。太阳总是平等的施予光芒,在这种时候,病痛或者诅咒还有谁想去管他。弗朗西斯又靠过来了一点,卷曲的长发蹭着他的胸口。

“我也希望。”他道。

 

他最后看了一眼繁华世界的高楼大厦,转身往家走去。

 

寒雨的天接近尾声,伊万的病情没有好转,而是进一步恶化下去。他开始成夜咳嗽,作画时手抖得握不住笔,而贫穷依然缠绕着他。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将至,也许就是下周,明天,或者........

他停下脚步,这里远远能看到家里的窗户。房间里没有亮灯,弗朗西斯不在,他有的时候会到外面来走走,避开人群,在小巷里转来转去。一团雾堵在胸口那里,伊万咳嗽了两声,感觉它正顺着喉管上升,喉头那里微微泛甜,眼前明明暗暗的,他的脸色发白。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巷子里面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然后,他看见了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在巷子深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他身边围了七八个人,不怀好意的表情打量着这个影单影孤的人。弗朗西斯在说什么,同时想从那个包围圈里出去,但立刻被人挡住去路,推回了原地。

不知道弗朗西斯在这跟他们待了多久,看来是被缠的死死的。他那张受诅的脸好像有天然的吸引力,能吸引各类渣滓来蹂躏这朵污泥里的毒花。他被那圈人包在中间,动手动脚的推来搡去,袖口有挣扎过的痕迹,但那种挣扎无果以后干脆认命了的模样更让人窝火。

    “美人,”领头的那个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手挑他的下巴,“在小巷子里转来转去,你在接客吗?”

美杜莎……有的时候真的麻烦。

弗朗西斯整个人都退到了墙边上,衣领被拽开了一半,遮眼的黑布被解下来了,因此闭眼把头高高抬着。这个时候这个动作不怎么合时宜,被人看成欲拒还休的样子。离他最近的那人还在满嘴污言秽语,几个人已经准备把他扯走。

他皱眉,加紧上前几步,把弗朗西斯拉到了自己身后。意识到伊万的到来,弗朗西斯愣了一下,让他离开。

“你别管。”他摸到了伊万冰冷颤抖的手,在他后面低声道,“我都习惯了,只要不睁眼就行。他们只是想……”

“那我该目送你被他们拖走,上去端杯咖啡等着你抱着衣服碎片回来?”画家扶了扶发烫的额头。“还会有这种事…以后我会禁止你外出的。”他说。

他跟那几个人对峙着,弗朗西斯紧紧握着那条黑布,还想把他推开,呼吸急促,眼睛半闭着。他的手心里渗出了汗。

那几个人睥睨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眼看着他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横在了这场好戏中间。他的身高让这群人稍犹豫了一下,但苍白的脸色已经昭示了他的衰弱。领头的那个一声冷笑,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他往后趔趄了几步,头脑一阵晕眩,半跪在了地上。

弗朗西斯的瞳孔一缩,那个布条被他攥成了一团,他猛地抬起头来。

“弗朗西斯!”他尽力发出一声喊,扯住了他的手臂。支撑着站起来,画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与脸色一同低下去还有周围的气压,伊万的气息变得危险,如同冬日的极风。

对面那些人感到莫名的不自在,周遭的气压蓦然降到了冰点以下。眼前这个人紫色的瞳子直直地盯着他们,如一头被释放的兽,兀自站在那里。气氛僵住,面对这个病弱的男人,却没人再敢轻举妄动。

双方对峙着,远远地有人声传来,那领头的啐了一声,抬手招呼,一干混混立刻如鸟兽散。

伊万长吁一口气。一放松,他感觉胸口那团雾又升了上来,这次它再也挥之不去。他的身体在坠下去,乌黑的砖墙在眼前旋转。

“伊万!”弗朗西斯重新戴上了黑布,冲上来扶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那些人.....你太勉强了,我.......”

“不然呢,你刚才是想冲上去。”他虚弱地看他,“你不是习惯了这种事,而且再也不想杀人了吗?”

“我......”弗朗西斯的身体在颤抖。他发出一声叹,闭上眼睛:“得了,我就当你是在谢我。”

“别便宜了那些人,要是愿意,就把‘看一眼’的机会留给我吧。”

弗朗西斯攥住他衣服的手仍是颤抖的。他在夕阳中看着他的脸,那双杀人的眼会流泪吗?他模模糊糊的想。

伊万没等到回答,头脑一阵轰鸣,意识陷入了黑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弗朗西斯在绞毛巾,准备换下他额头上那个。他想抬手摸摸那块毛巾,但抬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蚀骨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弗朗西斯过来换下了毛巾,但他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

他明白了即将发生的。要结束了,死亡正在降临。

汹涌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折磨得他要疯掉。他想狠狠把眼睛闭上,但弗朗西斯还不折不挠地在旁边忙来忙去,他还在希望什么?他又把眼睛睁开,示意他停下,留在床边。

“伊万!………”

他听不清弗朗西斯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嘴唇时而一张一合,时而痛苦地抿成一条线。大概都是他病情的事,这些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喉咙发紧,胸口剧烈地起伏,冰冷的房间里还剩最后一支行将熄灭的蜡烛。身体的温度正在流逝。慢慢的,疼痛减弱了,他能够活动了,同时大块大块的黑色正在头脑里拼接,当它们连成一片,就将是终焉的图景。

他深知这一切将很快发生,缓缓地将手抬了起来。弗朗西斯还在他身边,他安静下来了,试图去拨亮那支蜡烛。伊万按住了他的手,弗朗西斯好像知道了他想要干什么,往后退了退,但最后也没走开。

他的手向上去,穿过他柔软的头发,然后拉开了缠在脑后的那个活结。黑布松松垮垮地搭在了胸前,月光照亮了终焉之所,弗朗西斯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最后一次了,弗朗西斯。”病人喃喃道,声音沙哑。他向往的那对宝石仍被主人遮挡着,云层在天边翻涌,他还未等到阳光来临,可惜应该等不到了。

他的身体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虚弱不堪,但他仍固执地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在屋里回荡,濒死的画家最后一次伸手去触碰自己念念不忘的珍视之物,冰冷的手指划过颤抖的眼睫毛。

“最后一次了,弗朗西斯啊,你还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你的眼睛吗?”

“让我做最后一次请求吧。”画家的自语仿若困倦,嘴角仍有一丝微笑,黑暗已经袭来。他的手滑脱了仅剩的一丝气力,垂下去的时候,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接住了它。在模糊下去的视线尽头,光芒降临了。

他看到弗朗西斯向他睁开眼来,月光下的一片海洋在他瞳孔中延展。天堂之光降临之时,他看到了一对水雾中的黝帘石。那突如其来的蓝紫色充斥于他寂静的世界,夺人心魄般为他带来灵魂最后的喧嚣。他看到了什么啊,令人迷醉的色彩,一朵燃烧的鸢尾花,包裹了他看到的世界。一如他想象中那对瞳孔的样子,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美一点,那是恶魔藏在怀中的珍宝,现在向他展开来了。

在半明半暗的夜光中,弗朗西斯的眼睛成了他视线里唯一的清晰之物。通透的蓝紫下水汽弥漫,因那其中包裹着汹涌的情绪,它们一如脆弱薄壳下跳动的火焰。

伊万的瞳孔睁大了。世界在那一瞬变得好静。随后,那珠宝中强烈的光芒袭来,刺穿了他的的双眼和心脏。

他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不再感觉到痛苦,如获得梦寐以求之物的孩童,光芒合拢,身体正缓缓变得僵硬。

只可惜。在阖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感叹道。我没能把它们画下来。

 

“——可我是不一样的啊。”伊万说,“我希望你能杀了我。”

“就算这么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弗朗西斯偏过头去,他的黑布还是被伊万解下来了,现在闭着眼向他表达不满。

伊万笑着躲开他来抢黑布的手。

“不一样的,弗朗西斯。”他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死亡是公平的,当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希求的时候,死亡就是他唯一盼望的东西。虽然他厌恶它,躲避它,可以的话,希望它永远都别来。”

“但我总不免去思考它,乃至期待它。”伊万笑,“毕竟这是事到如今的我最后还能期盼的了,或许在某个层面上,这也是幸福呢。”

“我希望你是最后给我幸福的那个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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