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英仏】只是战争,无关于爱情?

是点文,@他是光 和 @柠萌雀小米 大家都想要的一战英仏!赶在翻译完一篇文献,下一篇文献到来之前写完了!感谢放假

国设英仏,时间是1915-1916

写战争就是.....想说的有好多,但又觉得没法完全表现出来

祝食用愉快!





一.

 

10月份,干燥的天。云低低的压着,已经一周了,但没有一滴雨。时值正午,气温21度,但因为周围飘着的火药味道,可以用燥热来形容。

他已经在这个半塌的公寓里窝了几个小时,空无一物的窗洞正对着一排矮小的乡村建筑,那里闪着金属的光。

带着请求支援的纸条突围出去的人已经走了两个小时,半个小时前,顶楼的侦查兵被打伤了,现在眼上缠着绷带躺在他旁边。早些时候他的腿也受了伤,血还在缓慢的往外渗。他手里那支枪,因为被攥得太久,已经开始发烫。

英国人真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他在心里感叹一声,亚瑟·柯克兰更不适应。在陆地上,灼热的阳光,焦灼的战局,陌生的敌人。他咳了一声,水喝完了,喉咙冒火。援兵还没有到。

副将走到他身边:“柯克兰先生,我们还要等吗?”

他掏出伤痕累累的怀表看了一眼。“再等。”他沙哑着说。对面的德国人也是好定力,最初的几轮劝降喊话以后,他们在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仍然不见援军的影子。他的汗沁在枪身上,伤口一阵阵地疼。他看了副官一眼,命人把伤员抬走,然后撑着墙站了起来,拔出了手枪。时间过去很久了,也许不会有人来了。

在他要下令突围的最后一秒,远处的山坡上一声枪响。对面传来了骚动声,闪光的金属调转了方向。

副官一声大叫,猛地扑到窗前。“万岁,上帝保佑!”他叫道,“妈的!”

那人雀跃地欢呼一声,又骂一声,只可能是一种原因。

“是法国人!”

 

外面,小范围的交火还在继续,士兵们出去了,亚瑟坐在二楼的原地,依然握着枪。他听到楼下有人进来了,直接大踏步上楼来。没抬头,他都知道是谁。

“真丢人,柯克兰先生。”来人嘲笑,“被围了一上午。哦,腿还挨了一枪?”

“这不是你在土耳其海上趴在我船头吐的时候了。”英国人抬起枪筒指了他一会,然后握住了伸来的手,“为什么是你,我的传令兵迷路了?还是他瞎了?”

“你真欺负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弗朗西斯说,“他肩膀和腿挨了好几枪,比你严重得多。他跑得太狠,要不是撞上我们,腿就保不住了。”

“上帝。”亚瑟的手微微发抖,他叹了口气:“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送回英军营地了,你回去能看到,他还好。现在先跟我走。”

他往前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什么事,又回过头来。

“顺便,你那张‘呜呜呜快来救我’的纸条哥哥我要好好留着,回巴黎以后挂在我的书房里。”

 

他们下楼去,战斗还在进行。弗朗西斯听几个士兵说了几句,又回到了他身边。

“你能看到东边山坡上的树吗?”

“能。”

“那好。拼死了往那边跑。”

他没问,按法国人说的方向跑了起来。身后轰鸣声四起,那是给他的掩护。

他喘息着。高度紧张的状态里窝了一上午,他太高估自己现在的体力了。跑出去十几米,那支受伤的腿又开始钻心的疼,他踉跄了好几下。炮火在周围炸开,震得耳膜生疼,他在壕沟里窝了太久了,全身的关节都不听使唤。一排扫射落在他身边,他被发现了。

该死的,他暗骂一声。埋头跑着,连呼吸都变得粗重,受伤的那条腿迈进了一个浅坑,他失去了平衡。

一双手狠狠扯了他一把,随后一拉一推。炮弹炸裂的声音四起,他在扬起的沙尘里又看见了弗朗西斯的脸。法国人力道大得要把他的胳膊拉脱臼,然后把他向前甩了出去。

“继续!”

亚瑟咬着牙,继续往前跑。被法国人半路搭救让他面子上挂不住,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看着英国人跑远,弗朗西斯撤回到战场外围。战斗声变得零零星星,“真是辛苦,行军途中还要被迫来救倒霉的英国佬。”他笑道,“您怎么样,先生?”他问身旁的士兵。

“我非常好,战斗轻松的很......但不是您非要来的吗,波诺弗瓦先生?”

“我们不是本来就要经过这里吗?哦,这话别给柯克兰说,不然您今晚在训练场待一夜。”法国人和善的笑了笑,“战况如何?”

“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德国人的准备不够,虽然人多,但他们好像没料到会有援兵赶来。”

“好的。”弗朗西斯给枪上膛,“让我们去告诉他们,除了法国人,谁也不能揍英国佬。”

 

战斗在这天的日落时分结束了。弗朗西斯登上山坡,看见亚瑟坐在树下。这里有他的后军,英国人的腿被包扎过,正拿着一块饼干。

“好吃吗?”

“嗯。”

“啊?居然说好吃?你不是柯克兰!”

亚瑟像看智障一样的眼神:“怎么,波诺弗瓦先生对自己太不自信,承受不了小小的夸赞?”

“难道不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觉得不好意思?哈。”看着亚瑟的脸色转红,弗朗西斯的心情大好,得寸进尺:“哥哥我都没从你这里得到一句感谢.......”

“哦哪里,我正要表示感谢。”亚瑟已经收敛了绀色,抢先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身体突然前倾,握住了他的手——英国人吻了他的手背。

“哦!”弗朗西斯被这突然的一下搞的有点局促,英国人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羞涩,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格外胆大。“好吧。”他窘迫地缩回手,“哥哥我可以认为这是报酬的一小部分。”

“来跟我们走一段吧。”他像掩饰什么一样转开头,“我们要去巴尔坡地,那里也有你的人。”

“秋天到了,天黑的早。拜你所赐,亲爱的,我们今天恐怕赶不到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们仍走在青色的葡萄园边。战火让本就宁静的香槟区更加死寂,只有月光照在墨绿的葡萄藤和古老的修道院废墟上。这些古朴荒凉的遗迹散落在原野上,点缀在葡萄叶之间,其中的一座,在今晚将会是他们免费的旅店。

走进那座窄小的废墟时,亚瑟感觉一阵恍惚。勉强保持原状的圣龛和立柱让他感觉有些熟悉。他想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19世纪初吗?15世纪吗?

这么想,我在法国待过的时间好像还很长。当然每次都是战争,比和这个人结成同盟的时候多得多。他几乎是在自嘲地想。在他前面,弗朗西斯已经走到了一个角落,朝他招了招手。

“1897年的时候我到这里来过,”他放下行军包,递给英国人一只水壶,“当时她还是完整的,欧洲也还算和平。”

“有你在,欧洲和平的时候蛮少。”

弗朗西斯哼了一声,不做回复,他开始动手在坍塌的圣堂里铺开被褥。亚瑟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也拆开了行军包。

“睡一起?”

“屋太小,不然我们俩得出去一个。”英国人嘴角带笑,“事先说明,我是伤员。”

“好吧。”弗朗西斯抬了抬胳膊,“可能哥哥我该直接把你扔到医院去,省了麻烦。”

“那么,”他坐下,“被迫睡在一起之前,要不要先聊一会?”

 

现在是1915年9月,距离这场席卷欧洲的大战开始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西线依旧僵持在法国本土。从今年4月开始,亚瑟·柯克兰已经在这片他早已熟悉的土地上战斗了几个月,他转战在巴黎周围。英国远征军没怎么见过盟友,除了一些重要战役,法军总在其他地方单独作战,只是有时候会看见他们从远处的城镇边走过去。

成为同盟之后,他和那个人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上次跟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长时间接触是2月,在海上,他们正前往土耳其。

1915年2月,亚瑟随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出发,剑锋直指土耳其的达达尼尔海峡。英国的目的是从加里波利登陆,然后攻入土耳其首都,把他逼出战争。在海上,他思考着即将到来的海战和登陆,而他的盟友——他真怀疑为什么要让他上来——在晕船。

3月中旬,抢过海峡,英国舰队横冲直撞地冲向土耳其海岸的第三天,他心情舒畅。吃过午饭,他去甲板上看没胃口的法国人。

“药吃了?”

“嗯。”法国人欲生欲死地挺在船头,“土耳其到了吗........”

“到之前,可能还得干几架。”亚瑟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进船舱去不行吗?”

“又触了水雷呢?哥哥我不想还没从床上起来船就沉了。”

“你对英国的舰船有什么误解?”他挑眉,“16艘船,不是只有4艘触雷了吗?英国人的海上作战不用别人指手画脚,你该比谁都懂,对吧法兰西先生......你不相信?”

弗朗西斯眯着眼看了他一会,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给我滚回自己的船上去。”

“磨嘴皮子没用哦,小亚瑟……”他晃悠悠的站起来,“……土耳其人怎么样?”他继续问。

“我没见到赛迪克·安南,也许在君士坦丁堡吧,我猜他不会赶来这里。从土耳其疲软的反击就能看出来,这个国家还是一盘散沙。”

“那么,占领君士坦丁堡以后,我的人可能需要在城里留几天。”

“卢浮宫又缺库存了?”

“大英博物馆不缺吗?”弗朗西斯带着淡淡的笑意。

英国人斜了斜嘴角,转过头去:“随你,别砸就行。”

“现在也不流行这一套了。”法国人漫不经心地把目光移向了海平线,看了一会,他的脸色慢慢变了。

“该死的,我.....我又有点.......”他皱着眉头扶英国人的肩,一手捂着嘴,“我......算了我还是去吧。”他冲向了甲板。

但这场战役他们未能如愿。如入无人之境地登陆后,欧洲人遭到了土耳其人猛烈坚决的反击。登陆军无法施展,被困在加里波利半岛。挺进君士坦丁堡的企图落空了,欧洲人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虚弱的帝国在面对外来威胁时,还能爆发这么强的战斗力。这也是欧洲人第一次见到穆斯塔发·凯末尔。未来的土耳其国父沉着应战,面对装备精良的对手没有一丝惧怕。

他们失败了,尽管军事行动还没有结束,三月初,亚瑟和弗朗西斯回到了欧洲。

 

“得了,干嘛要提这个,我们没别的好聊了吗?”弗朗西斯烦躁地抬了抬手,“两个反派是怎么被从人家门口打跑的?这样的故事有意思吗?”

9月了,近东的败退已成定局,欧洲本土上,战局也在左右摇摆。东线分走了德国人的部分精力,但战火相对稀疏的1915年要过去了,战争还没有结束。

现在他们坐在只剩半个屋顶的修道院里,面对战争带来的一片狼藉继续聊着战争。听到法国人的不满以后,亚瑟不说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他说,自己也对这样的话题觉得厌倦,为何不聊些开心的事?

弗朗西斯坐在坍塌的雕花石柱边,拉住了他的武装带。他斜眼看那些布满裂痕的十字架,爬满寄生藤的圣母像,笑了笑,然后在他的腰上摸了一把。

他按住他的手:“现在是战时,波诺弗瓦先生。”

“战时就不能有快乐?我来拿今天的报酬。还有在加里波利,还记得三月初那天吗?你被穆斯林砍了一刀,我扶着你走了好几里路。”

“要在这吗?我记得你还算个天主教徒,法国人。”

“你要跟我探讨虔诚问题,新教徒?”

“Ok.”他总在这种事上对弗朗西斯非常纵容。他认为这是他的义务和权利,在法国人身上掌握主动权。从过去的对立时期留下的本能,看见弗朗西斯玩味的眼神后,他的征服欲涌出来了。他把他从柱子边扯到了床垫上。

“你乐意的,做好准备,波诺弗瓦先生。”弗朗西斯耳边萦绕着他熟悉到不行的声音,故作清冷的声线里是隐藏不住的情色意味,“你的士兵还在外头。还想保留将领的威严的话,等会要叫的小声一点。”

他有点后悔了。但英国人已然入戏,一副要让他明天只能躺担架上被抬着走的架势。行吧,去他的。

他们开始互相扯对方的衣服。扯到一半,弗朗西斯突然开口了。

“你知道我前几天截下的德国电报里说什么?提到了我们俩。”法国人像讲小说一样的语气,“柯克兰和波诺弗瓦,考虑到两人的恋人关系,对其中一人的围困,也许会引起另一人的躁动和增援行为......”

“天啊,德国佬真蠢。光听我就想笑了,真难为你看完。”

“哦你要原谅这群头脑简单的军人,他们想不出除了恋爱和非恋爱以外的关系。”

“我们不是恋人,对吧?”亚瑟眯着眼看他。

“嗯,你难得说了句实话。我们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和同盟关系。”弗朗西斯调笑道,然后转开头去,看天顶破洞里照进来的月光。

 

说实话,他们真的不习惯长时间相处,更不习惯长时间的彼此扶持。并肩作战有些让人不知所措,尽管他们每次配合的还不错。

半夜醒来的时候,亚瑟意识到他们正相互依偎着。弗朗西斯的被子滑掉了,露着苍白的胸膛。他把被子给他拉上去,又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法国人身上。这一连串动作生硬无比,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这么做。

动作太粗鲁,弗朗西斯醒了。

“天亮了吗?”他沙哑着开口。

亚瑟摇头。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继续做点什么,比如提醒他身上的是自己的衣服,或者抱住吻吻他?但在月光下,弗朗西斯睡眼朦胧的蓝紫色眼睛近距离地看着他,这样的场景让他感到陌生。他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弗朗西斯轻轻推开了他。

他捉住法国人:“你......呃,我想说什么来着?”

弗朗西斯迷惑,还有点恼,脸泛红:“哥哥我怎么知道?深更半夜你在干什么?”

好吧。该死的,我真蠢。他想。翻身过去,一边跟自己生气一边继续睡觉。第二天早上,他先于弗朗西斯醒来,看见自己的外套仍然放在身边。

他按了按头。昨晚那些不过是梦里的幻觉?不如说,幸好是梦。

太阳升起来了,夜晚的一切均化作露水消散。军队重新开拔,一切都没发生。

他们在一座葡萄园边分开。最后,弗朗西斯朝他挥了挥手。

 


二.

 

“波诺弗瓦先生,您知道柯克兰先生现在在哪吗?”

被问到这句的时候,弗朗西斯已经有点烦了。他总被人这么问,好像他是英国人肚子里的蛔虫。

但因为这次问话的是他的上司,所以他没发作。“我不知道,先生。”他回答,“两个月前在行军途中遇见过,他的小队被德国人围住。我们一块待了一夜,没了。”

“我以为您和柯克兰先生私下有联系。总有人说您二位有特殊的关系。”

“您误会了。”法兰西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平常只有单纯的国家交流。”

“好吧。”面对这个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多,但其实年纪比他大出去几倍的祖国先生,有时候他真分不清这人的话是真是假。

“英国远征军仍然想以志愿兵为主力,不愿建立陆军,他们说的,‘新军’。”

“毕竟组建一支正规陆军能累没他们茶叶一样脆弱的命。”弗朗西斯冷声嘲讽,“我知道。您可以尽情骂他们,现在的战况也容不得他们坚持多久了。为什么要问柯克兰?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直接给英军指挥部打电话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他的上司握着手指,“但柯克兰先生前几天在英军那边的作战会议上说,‘建立陆军跟法国人并肩作战,总好过受了伤还得跟波诺弗瓦待在一屋……”

弗朗西斯炸了:“什么?!”

“你给我过来。”他电话立马拨到了亚瑟那里,“你前几天在会议上说哥哥我什么了?”

“通讯兵满世界找我,吓得我还以为你死了。”听筒那头说,“你是小孩子吗?为了这种事打电话给我?”

“我才没兴趣跟你说这种事,我要跟你说陆军的事。你还想继续指望志愿兵?在近东指挥着澳大利亚人和新加坡人冲上去送死?哥哥我告诉你……咦,”他突然顿了顿,“等等,你会议上那话的意思,是支持组建新陆军吗?”

“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我得将就你说法语?”电话那头的英国人语气尖刻,“需要我送你一套英语教材吗?”

法国人磕绊了几声,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气的什么。为了维持尊严,他咳嗽几声,转换了话题。

“那么,12月在尚蒂伊堡的同盟会议,你必须给我过来……不,别说你离得远,只要你在法国哪都不远。不然从美国运来的十箱巧克力你别想要一箱,都在哥哥我这呢。”

亚瑟炸了:“什么?!”

 

他还是来了。

 

尚蒂伊城堡是法军总部。12月,协约国在这里召开会议,回顾该死的1915年。会议依旧是冗长的,他们要分析的很多,德国人的目标,过去的失误,还有未来的战局。英格兰和法兰西站在门口,听了几个小时。

“难道这里的人都是瞎的吗,看不出贝什米特的目标是谁?”弗朗西斯冷冷地说,“他的军火优势,他的炮,他的战术,现在对准的都是我。”

“然后,你没发现他觉得你好欺负吗,英格兰先生?”

“不,正相反,似乎他认为你比我更好欺负。”

《尚蒂伊协定》规定英法军队协同努力,并在起始阶段由法国人领导。尽管双方都还有自己的盘算,但两国的军队已经在亚眠一带连接起来。士兵的相处一直很和平,但不代表亚瑟和弗朗西斯之间能和平。

两个人保持了见面即能干架的优良传统,能把一个短短的午饭时间变成一场深远的法庭辩论,而且议题无所不包,从军队的阵型争到做小甜饼到底他妈的该放几勺糖。

一开始还有人劝几句,后来士兵们都明白这个时候只需要无视他们埋头吃饭,只要等吵完了各自带各自长官回家就行。

“他们为什么吵?谁知道呢。”他们都耸肩,“这就是国家吧?”

 

我们相爱,相争,相互利用。我们相信人的感情亦如国家相处的轻浮和不安定,我们总是过于理智,理智到了极致,就是狂乱。

“我爱你。”——很久之前,倒也这么说过。

“是的,我爱你。”

“我可以相信它不是一句空话吗,‘爱之国’先生?”

“至少在哥哥我的记忆里,还从没对别人说过这句话。”法兰西说,“但随你怎么想,也许它真的并不比会议室里一句口头承诺更重。”

 

1916年到了。寒冬未去,花苞羸弱。亚眠周边有成片的罂粟花,盛放期漫长的艳色花朵将铺满这片埋葬尸体和武器的原野。

“罂粟花要开了。”弗朗西斯说,“你喜欢亚眠吗?”

亚瑟摇头,“不,我讨厌这里。”

“我想也是。”他笑笑。

“没有战争的时候,亚眠有一种安静的美,教堂的钟声,索姆河的水波……罂粟花的红看起来也没有这么狰狞。只是现在,”法兰西捡起几枚子弹壳,“想想罂粟花要开了,我就会觉得心惊。”

“要是哪一天,你看见我躺在罂粟花里的尸体,会是什么表情?”

亚瑟没回答他。

 

弗朗西斯跟他分开了。一天夜里,法国人急匆匆的启程,亚瑟没看到他是何时出发的,只知道他们的对手正试图打通一条通往巴黎的路。气氛紧张了起来,他们会从哪里开始?

几天前他们还说到这件事。“法金汉想干什么?去香贝尼?还是绕着巴黎打转?”英国人说,“我有不详的预感。”

“巧了,我也有。”弗朗西斯叉子上还顶着块土豆,“该死的德国佬想在进巴黎前放干我的血。”他叉碎了土豆。

他们想的对,但估错了方向。

弗朗西斯离开的第四天,他们通了常规电话。是的——只要电话线没被捣断,他们过一段时间是会通个电话的——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也不想说。

“一切如常?”

“算是吧。”他回答,“你不在清净了很多。”

他们又说了几句,电话里杂音不断,对方的应答声时远时近。

“我这边的情况有点奇怪,以后跟你细说,电话不安全……”弗朗西斯的声音透过电波变得有点古怪,“总之,你呆在那边就好。”

“大教堂我都看烦了。”

“亲爱的,去做个弥撒对慰藉你无可救药的灵魂有好处哦。”

“哈,你比我更需要这个。”他停了停:“弗朗西斯,我给你说——喂?”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断了。

“?!”

他朝外喊:“电话线断了吗?”

“没有,先生!”外面回答他,“通信正常!”

“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亚瑟度过了不安的一夜。第二天,他去问那支队伍的去向。

“现在还是机密吗?我们也不能知道?”

“不,已经不是机密了,德国人的进攻已经开始了。”被他问到话的人脸色不好,“我们估计错了对手袭击的方向......他们去了防线薄弱的默兹省——他们去了凡尔登。”

 

风暴将至!凡尔登小城注定要见到更多鲜血,吃下更多的尸体。2月,蜂拥而至的德军冲向了法国人仓促间组建的阵线,拉锯战围绕着这座小城展开了,牺牲!死亡!背水一战!

长久未能攻下凡尔登城,6月,在使用光气毒气弹和催泪弹后,德军的大规模攻势终于迫使法国人放弃了第二道防线。25日,杜奥蒙堡被占领。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站在炮火席卷后寸草不生的原野。上沉静的德国人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的胳膊受了伤,来自那个他熟悉的法国人,在初夏的风里,他凝视着凝视面前刚成为他战利品的巨大废墟。

法国人不是仓皇逃跑,他们是有意撤离。杜奥蒙堡被炸毁了,他们没有得到多少俘虏。或者说除了占领了一座空堡,什么也没有得到。

德国人深吸了一口气。

波诺弗瓦不在这里。他还没有得到他的屈服。

 

另一边,战争也在进行。

作为对凡尔登战场的配合,索姆河流域的协约国军队发动了攻击。亚瑟在这里,他也投入了战斗。

英国人的战争也十分艰难。仅7月1日就有2万英军阵亡,这可以称作英国军事史上最惨重的灾难。但他们几乎没取得任何战果,除了在马梅茨占领了一小段防线。在汹涌的德国人面前,英国变得被动了。

但另一边,他的盟友还在向前推进。在他所在的东南方向,法军打垮了德国人的整条防线。7月初,亚瑟被迫后撤,法军在他面前推向了德国的第二条防线,炮军布满战场。一个法国士兵面不改色地在他面前装填,发射,再装填,跟英军炮兵稀缺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在意,先生。”那法国人轻描淡写地弹着炮筒上的灰,“凡尔登的地狱让我们学会了这样的战术。”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先生。”道格拉斯·黑格站在他的军帐里,“我向您保证英国人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将有一轮新的攻势,我们会有新的武器。”

“被叫做‘水箱’的新武器——或者叫‘坦克’吧,一个像是在H·G·威尔斯的科幻小说里看到的大玩意。它将有碾压战场的实力。”

与此同时,更多的大炮被运来了,士兵的战意愈浓,英军开始主导战场。海上,在日德兰半岛,英德出动了主力舰队,德国人取得了战术胜利,但英国人把他的敌人封锁在了海港之内。

“是的,不光法国人需要尊严和荣誉!”他的士兵在炮声中喊,“不列颠!不列颠!”

战火!搏杀!士兵的荣誉!军人的爱国之心!

但瞧瞧这场本毫无意义的战争!可悲的欧洲人却总在死亡的亢奋中寻找自己的生存意义!

战火的间隙,亚瑟坐在干枯的树下。一个人“清净”的太久,现在他感觉有那么点寂寞了。“坦克”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其中也有法国人。他尝试向他们询问凡尔登的情况,得到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我不知道,先生。”被他问到的人说,“那里是地狱——他们都这么说。没有人想被派到那里,但每个人都在心里想去帮助自己的同胞。我们毫无办法,只能等待长官和命运的安排。”

“我们的任务是给凡尔登缓解压力,可我们至今还没见到那里的战友。”

 

他真的就一年没见到弗朗西斯,甚至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春天过去了,然后是夏季和凋零之秋,冬季又来了,10个月了,他们已经在那片地狱里待了10个月。

从10月开始,法军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反攻,他们踏回了曾留下战友鲜血的路上。几个月的疯狂,几个月的僵持,几个月的血战和狂冲,然后是最后的反击。

“死守!死守!”凡尔登在法国人心里已经变成一种精神和民族尊严,没人想要后退,哪怕尸横遍地。这是两个国家堵上性命的搏杀,双方的增援越来越多,伤亡也就越来越多,这是人命的消耗战,血和断肢的海洋。

瞧瞧这本无义的战争,这壮烈,却又可悲的战争!

12月11日,德军完全退到了战役开始的地方。12月18日,法军的最后一轮反攻胜利,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的消息终于传来的时候,亚瑟从前线赶回了驻地。他行色匆匆,冲进屋里,按住了一名士兵的肩膀。

“那边的战役什么时候结束的?”

“有一个星期了,长官。基础设施刚刚修复,我们刚刚得到消息。”

在室内,他的军装外套太厚,让他出了一身汗:“线路通了?可以转到那边的医院吗?”

“应该可以。但如果您没有很急的事,还是用电报或者信鸽……”

“不。”他坚决地说,没有商量余地,“我要用电话。”

那人顿了顿,他的祖国先生从没像这次一样不好说话。“是。”他只能应着,“您要找谁?”

“让一个叫波诺弗瓦的来接,如果能找到的话。”

当天下午,那边的电话通了。英国人一把抄起了听筒。

“弗朗西斯!”

“……”

“弗朗西斯?有人吗?”

“……亚瑟……”

天知道。谢天谢地。该死的。鬼知道他听到这一声沙哑答话的时候,这个让他厌恶至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时他是什么心情。他都要哭出来了。

“你还好吗?”

“我……”

“你给我闭嘴。”他蛮横打断了这个对自己的回答,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知道旁边那个士兵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自己:“我很快就去你那里。”

 

看够了断壁残垣,看够了被炸成畸形的树和飞溅着血迹的石墙,他终于赶到了弗朗西斯在的那家战地医院。

时隔一年,他几乎要认不出弗朗西斯了。法国人脸色苍白得吓人,金发枯槁,呼吸声近乎不可闻。他真的像被放干了血——唯一有血色的地方是遍布全身的伤口。它们在绷带之下,已经干涸,却映出病态的红。

看见他进来,弗朗西斯疲劳虚弱到极点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微笑。

“你知道现在哥哥我去通讯室接电话很困难吗?”

“我怕等鸽子飞过来,你就咽气了。”

“你怎么不怕哥哥我在接电话的途中咽气?”

这人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他站了一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弗朗西斯想躲,但移动不了,他揉了个够。

“趁人之危。”弗朗西斯低声抱怨。但他半眯着眼睛,并不抗拒。

“我还以为你上船跑路了。”他说,“结果知道你也在跟德国佬干架。怎么说呢…没指望能再见到你,所以现在……觉得能看见你真好。”

“——要拥抱吗?”

“你想的话。”他轻轻抱住了他,感觉到了法国人的无力,被他的骨头硌得生痛。弗朗西斯抱了他挺长时间,被他胳膊环住,他好像很安心,好像睡着了。

亚瑟又感觉无所适从了。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温柔一点?说“我也很想见你”“你没事就好”?

但这种话在嘴里绕了好几圈,出来的却是另一种。

“我才不会走。”他说,轻轻松开他,“看你现在的模样,真惨啊。我要是走了,就欣赏不到你这副尊容了。”他调整出惯常的嘲讽表情,但不是很完美。

没有反应,弗朗西斯竟然一反常态的没跟他斗嘴。他慢慢倒回床上,亚瑟下意识地去扶。法国人躺了回去,长吁了一口气,握着他的胳膊,然后偏了偏头。

“今天也穿了这个。”

“什么?”

“那天晚上你盖在我身上的衣服。”

操。

他在“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和“原来你他妈的知道你这个该死的红酒焗蜗牛”和直接掐死他之间犹豫了一会。害臊、恼怒和说不清的情绪一股脑地涌出来,考虑到最后,他的大脑停止运行了,一片空白。

看着英国人一言不发,弗朗西斯也开始不知所措:“咦,唔,我以为你会骂我来着……”不知是因为刚刚动作太大还是其他什么,他脸也红了。

也许是为了掩饰窘迫,他开始笑。

“你.....你真是.......你别不说话啊,哥哥我现在有点害怕哦........”

“你笑个屁!”英国人扯他的头发,引来一串又笑又骂,“我看你很精神嘛,去训练场打靶吧。”

“靶子是你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哈哈........”

“也许,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用‘爱’来形容?”弗朗西斯笑到咳嗽,“哦该死的,说这话真矫情。”

“法国人竟然会觉得爱的字眼矫情?你怕不是个德国间谍,真的弗朗西斯让你干掉了?”

“那你觉得呢?”弗朗西斯反问,“找个不矫情的字来做个形容,或者是你否认爱情本身?”

亚瑟眯了眯眼:“我觉得你的脑子还被德国人的臭气熏晕着,满嘴胡言乱语。”

“是啊,是啊。”法国人笑着倒回去,“我累得很,我的血里都是毒气——咳咳咳!”

他咳的像要把肺吐出来,亚瑟往他嘴里塞了根吸管。“这是什么?”弗朗西斯舌头被戳到了,干呕。

“塑料。阿尔弗雷德给我的。”

“用稀有材料做吸管?美国佬疯了?”

“上帝啊,你们两个敢大言不惭地指责别人疯了?”几乎是一瞬间,两人脑子里都出现了美国人耸肩的模样。弗朗西斯抿了抿嘴。

“他说的没错。”

“我们就是疯子。一定要杀到两败俱伤,杀到欧洲变成彻底的人间地狱才会停手。”他含着吸管自说自话。英国人又怼上来一个杯子,要不是及时闭嘴,他可能会被顺着管子吸上来的水呛死。

“那就一起疯吧。”他说。

“欧洲早就是地狱了,无药可救。疯下去吧,直到最后审判来临,我们俩也不过是换到另一个地狱待着。”

“很有道理......但你这么粗暴地对伤员真的好?幸好你不是医生。”他喝了水,笑累了,闭着眼躺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着。

“我要是医生的话,第一个往你的血管里注药。”

“什么药?”

“嘛,看我的心情。”

 

他不再说话了,老实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医生进来了,跟亚瑟说了几句。探视时间结束了,针扎进了胳膊,嗓子还有点疼,但他又开始昏昏欲睡。

在睡眠之门的另一头,他又微微睁开眼,梦呓一般。

“…说来,那天夜里,你想跟我说什么?”

英国人坐在一旁,他看不到他。但片刻的停顿之后,两片温热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胸膛。

“谁知道,我不记得了。” 亚瑟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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