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英仏】过往的终结,时代的夹缝

 

·是2月那篇英革旧时光下的最后相聚的伪·续,当做独立的文来看也没问题

·背景是100年后的法革,尝试了另一种风格,依旧是英和仏的相处日常

·本来想仏诞放出来的,但想想到时候还是发无cp的文好

·没问题的话,祝食用愉快!

 

 

 

    痛感在身体里游走,却又像幻觉一般。


    火苗在他面前燃了很久,他坐在那里,注视着它。移开眼时,烛火在视野里留下了烧灼的光斑。

    弗朗西斯经常梦到火焰,梦到燃烧的城市。他不时会感到身体里有烧灼般的疼痛,却又把握不到。混沌,迷朦,颠倒困倦。这种状态已经很久了,让他烦躁。

    他丢失了记忆,如同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游荡在这座庄园的影子。


    他盯着蜡烛看了很久了,试图从那点火光里找到过往的痕迹,但没有成功。天色暗下来了,大门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推开,英国人回来了。

    “晚上好,亚瑟。”他吹掉那支蜡烛,免得被认为要自残。天已经黑下去了,庄园的主人刚从伦敦城赶回,法国人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晚上好。你出去过吗?”

    “没。”弗朗西斯耸耸肩,“哥哥我觉得自己像你的管家一样,天天闷在屋里,清点你的书和瓷器。”

    “我会看到花瓶被贴上凡尔赛金箔吗?”

    “有那个的话,我也会优先给自己的东西贴。你别想了。”

    仆人端来茶点夜宵,扑面而来的茶香,看来亚瑟今天的心情很好。弗朗西斯看着他,又看了看手边的红茶。

    “我们是情人吗?”

    “什么?”英国人呛了一下。

    “呃,我是说,我现在住在这里,没和其他法国人在一块。所以我觉得是不是…”

    “...是。”亚瑟打断他,“我们是情人。”

    “哦!”弗朗西斯眼前一亮,“我也这么觉得。或者说,听到你说是就太好了,我松了口气……”

    “你担心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挺担心你说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不舒服。”

    英国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闷头往嘴里叉吃的。

    “给我说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你是要听故事的小女孩吗?”


    这是1793年初,玫瑰花苞还未及盛开的时节。这是法兰西那场汹涌的革命开始的第4年,欧洲的局势依然在向着更坏的方向倒过去。18世纪的最后10年注定是动荡的,激流在地下隐忍了一百年,现在奏响了君主的镇魂曲。

    法国的革命之火熊熊燃起,欧洲的君主国惊怒不安。1月21日,路易十六在巴黎人头落地,激起了更大的波澜。流亡国外的法国贵族试图得到他国的支持,国内的争端在国王死后反而愈演愈烈,如今巴黎是法国的火药桶,而法国牵动着欧洲的命弦。

    但对弗朗西斯来说这一切都飘荡如烟。他从英国醒来,不记得来到这个岛国前发生了什么。

    别人告诉他他是在外避难的法国贵族,离开本国的时候受了伤,现在在他的英国友人——柯克兰公爵的庄园里养伤。他的手臂和脖颈上缠着绷带,亚瑟不让他摘下来。但他其实感觉不到疼痛。

    “我受伤了吗?在哪里?我跟谁作战?”他问。

    “ 在离开巴黎的时候。暴民的刀砍伤了你。”

    人们都这么回答他。亚瑟白天往往不在家,庄园里只有仆人和偶尔来访的客人。其中会有法国人,弗朗西斯和他们交谈,却总觉得他们神情古怪。

    如今英国充斥着落难的法国贵族,很容易就能把他们跟别人分开。那些昂贵的套裤,蓬松的假发,往前放几个世纪都不会觉得违和的举止姿态,疲惫而愤怒的神情。在外流亡的日子他们什么也没改变,同时,什么也没学会。

    在亚瑟面前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多(毕竟到庄园去的没几个找弗朗西斯的,都是找他的),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更是其中的代表。他正在伦敦城内,一位伯爵的家里,面前坐着的是不久前被法国人推上断头台的不幸国王的弟弟,路易·斯坦尼斯瓦夫·塞维尔,未来的路易十八。

    “现在我是名义上的摄政王,但根本看不到法国的边界。王兄已死,王妹和玛丽危在旦夕,而且谁又知道我们的小国王在那群暴徒手里能活多久?”那未来的继位者垂着头,“我没法救他出来。我听说他们强迫他辱骂自己的父母,让他拿起锤子来修鞋。这是一个文明的民族该让王子做的事吗?”

    座上一片唏嘘,摄政王阁下悲愤地连面前的法国酒都喝不下去。他已经跑了几个国家,在苏格兰见过了同样流亡在外的王弟查理,但仍不打算在英国久留。

   在众人劝说下,摄政王终于喝下几口酒,情绪稳定了,他看到了一言不发的亚瑟。他认得他,对他点点头。

    “柯克兰大人。法兰西还好吗?”

    “他很好。”

    “法兰西。”他说,“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那样。他抛下了熟悉的宫廷生活和友善的绅士夫人们,宁愿被砍头也不跟我们走。”

    一夜之间吗?亚瑟想,恐怕他早就做出选择了。

    “感谢您把他带到英国来,实在是帮了大忙。虽然您执意要他留在您家里,但我还是觉得他跟我们在一起比较好,到时候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

    “如果他愿意,到时候自然会跟您回去,殿下。”英格兰模糊其词,让人听不清话里还有几层意思,法语表达明确的特点到他这里全失了作用。

    “我知道您不会一直待在英国,还要去普鲁士和俄国游说,法兰西刚刚被…您知道的,我觉得他不适合长途跋涉。”



    他回到家,看到弗朗西斯从厨房里出来。

    “厨师请假了,回国接人。他的朋友跟贵族有联系,被调查了。”他说,“以防我们俩都饿死,我准备做点什么。你想吃什么?”

    “唔。”亚瑟脱了外套,心想他的法国厨师这趟会不会是有去无回,“都可以,喝汤吧?”

    “汤……咳!”他跟着他说了英文单词,紧跟着跟上法语的时候咬了舌头,“我们一直是这样说话的吗?”

    “  呃…是。”

    “你不会说法语吗?”弗朗西斯耸耸肩,“明明听得懂啊。算了反正这里是英国,哥哥我跟你说英语好了。我刚才想了想,发现自己会哎。”

    “你刚才说想吃什么,除了汤以外?”他换了一种语言,“哥哥我拒绝炸鱼薯条。但鹅肝烤牛肉苹果派还可以考虑……”

    “………”亚瑟张了张嘴:“弗朗西斯……”

    “啊?”

    “你还是说法语吧…”


    柯克兰府邸后面是一片草木繁盛的山坡,也被划归在这座庄园之内。主人在这里建起了凉亭和供蔷薇攀爬的石墙,还开凿了人工溪流。与讲究宏观布局和对称的法式园林不同,英式花园擅用绿荫掩映和茵地做出自然之美,初春时分,花朵还未及盛开,但点点青枝已经映照在了卧室的窗扇上。

    这是亚瑟用来接纳弗朗西斯的地方,也是让他恢复,缓慢想起自己是谁的地方。


    法兰西的“尸体”被送过来的那天,亚瑟翘了伦敦的会议。带着秘密任务从巴黎返回的使者站到他面前时还一身大汗,身上仿佛仍有血腥气。英格兰一手拿着法文报纸,一手从那人手里接过先前自己写的信。

    “对不起,大人。我现在脑子里还满是血和死尸…我说的话可能词不达意,请您谅解…”使者的手还是颤抖的,似乎再有一点刺激就会让他倒下。

    “他和国王一起被带上了断头台。那天有两车人,国王是第十个,他跟在后面.....他什么都没说,神情肃然,好像不是被处刑,是在从事一项工作。当国王被杀的狂吼和欢呼过去之后,他几乎是像履行职责那样把脑袋放到木架上。然后,刀锋......”

    “那这真是该死的职责。他在哪?”

    “带回来了,在隔壁,连脑袋一起。您要看吗?”

    与国家相连的人不允许死亡。这具躯体无论承受多大的伤害,只要国家还在,它就总会醒来,带着本可通过死亡逃避的疼痛和疲惫。    

    他猜弗朗西斯要很久才能恢复意识,出乎他的意料,法国人几天后就醒来了。只是他头脑混沌,记不清过去的事。


    法兰西正通过一种激烈的方式实现新旧交替。在遭受重创,远离法国的弗朗西斯身上,“过去”被暂时遗忘了。可它从未消失过,始终纠缠在法兰西的灵魂深处。

    他总会梦见可怕的东西,让他不安且困惑。他从周围人讲述的自己的过去里发现不了它们的根源,现在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他告诉自己只是心理作用,但这消除不了脑内的阴翳。

    夜里,他又做了噩梦,一身大汗的惊醒。他梦到狂热嘶吼的人群,血流成河的高台,被火熏黑的教堂钟楼,那上面挂着硕大的旗帜,似乎要覆盖整片天空。

    他从枕头上弹起来,在英国的无月之夜里剧烈的喘息。他像盯怪物一样盯着临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脑子里满是那些古怪光离的画面,那些人,那个高台,还有那面旗子——

    一个冰凉的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腕,法国人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叫,身体猛地弹起。接下来他被向下拉着按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弗朗西斯,是我。”

    他的心渐渐平静了,那些在脑子里蠕动的东西慢慢融化。惊魂初定的眼低下来,在他身边,亚瑟撑起了半个身子,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半裸的胸膛微微起伏,绿色的眸子看着他,在黑夜里显得颜色很深。

    “噩梦?”

    “嗯…”

    “你身边还有个人呢怕什么?”“……”

    “被吓醒真是没出息。”英国人嘲笑道,“你要是吓得睡不着,钻我怀里我也能勉为其难的忍受一下。”

    他松开他,躺回去。他等着弗朗西斯反驳回来,但身边一直没有动静。过了一会,他听见他躺下了,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弗朗西斯温热的身体挨了过来。英国人僵住了。

    来真的吗?

    太近了。他听到弗朗西斯有节奏的呼吸声,法国人的胳膊揽着他的腰,金发滑过来,蹭着他的脖子。他的脸通红。过去也不是没有抱在一起过,但像这样,弗朗西斯没有丝毫反抗和讽刺,自己老老实实蹭过来的还从来没有过。

    失忆会让人改变这么多吗?还是说,失忆让他放下了所有身份,终于愿意把软弱的一面示人?

    后半夜他失去了睡眠的权利。弗朗西斯睡得很安稳,但他一直睁着眼到天亮。被弗朗西斯压住的那半边身子麻酥酥的,剩下那半边一直僵着。他担心活动会惊醒身边的人,脑子又陷入了一片空白。

    后来他后悔,多千载难逢的时刻就这么在挺尸里过去了。

    弗朗西斯的记忆在混沌里骚动,体现在一场场愈加频繁的噩梦里。他苦恼,同时,他也意识到什么了。

   他的身份,他所经历的事,远比别人告诉他的多得多。


    亚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做平常的工作。一方面,他把弗朗西斯留在庄园里,尽量不让他接触其他法国人。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在房间里放了不少报纸,随便弗朗西斯去翻阅。那上面通篇都用硕大的字讲着海峡对岸的动荡,能看懂英语的人都知道在说什么。

    好吧,他承认。这是他心里的矛盾。

    每天回到家,要是看见弗朗西斯脸色凝重,跟他对话时反应迟缓,他就知道他又看了报纸和册子。陆地上发生的事开始让他坐立难安了,当弗朗西斯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法兰西已经缓缓按住了他的头颈。

    快两个月了。距离弗朗西斯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

    那天他在花园的凉亭里坐着,突然脑内一阵轰鸣,手里的书砸在地上,整个人铅块一样坠了下去。眼睛被黑翳遮蔽时,他意识到有仆役过来扶他,但意识又偏向了那火与血的梦里。

    他好像发烧了,热度来势凶猛,让他感觉头颅被放在地狱之火中焚烧。他躺在那里,忍受着头顶钻心的疼和脑内震耳的尖叫,痛苦不堪,却不能移动分毫。但这痛苦来去都快,这是下午时分,甚至还没等仆人把消息传到在议会的亚瑟那里,它就消失了。    

     一瞬间的静寂,随后疼痛消失,记忆汹涌而来。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世界都变了。


    他躺在那里,看到淡色的床帐和英式家具曲折的花纹。一本英文诗集放在床头,书角还有未被拂去的灰尘。房间里静极了,仆人没有守在这里,她们去通报主人了。

    弗朗西斯翻身起来,感觉身体沉重。他的心跳的很快,但头脑清醒,没有任何不适。房间的角落立着一面镜子,他缓缓走过去,镜面上映出一张苍白的男人的脸。那张脸憔悴很多,下巴有了胡茬。他的长发不在了,剪到了颈部往上。他记得。这是他离开凡尔赛宫那天用匕首割断的。在乱发之下,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条。

    他慢慢解开脖子上的绷带,纱布之下,赫然是一道横亘到后颈的伤疤,呈现淡粉色,已略略愈合,盘绕在他的脖子上,一条死神赠予的项链。

    他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英国人的影子。

    他看着他:“好久不见,英格兰。”

    “好久不见,法兰西。”来者应道。

    远处的钟声响了,日光偏移,在二人之间划下变长的影子,阳光被窗楞割碎。

    “了不得。”英国人鼓了鼓掌,“没想到这么早就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再花点时日。毕竟是脑袋掉了。”

    弗朗西斯点了点那道疤,扬了扬嘴角。他转身去审视英国人,好像第一天见到他。亚瑟站在那里,任由他从头看到尾。

    他们像没发生什么一样准备了晚饭。席上,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缓慢吞咽食物,仿佛那些简单的饭菜是山珍海味一样。过了半晌,弗朗西斯先开口了。

    “什么时候把我运来的?”

   “你被砍的第二天天下午。我托人花了100法郎从运尸人那里买了你,要脑袋多花了20。”

   “哈,你看到我以后有没有做噩梦?”

    “没有,但笑了好几天。”

    亚瑟支走了所有仆人,今晚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桌上摆着时令季节的水果,弗朗西斯看了一眼水晶盏里的草莓和车厘子,嘟囔道:“三月。”

    “是的。距离你被砍,过去了一个月多一点。”

   “一个多月。”法国人重复着,“一个多月陆地上发生了多少事?”

   “你在意的话,我可以去给你拿报纸。法文的也可以帮你搞。”弗朗西斯心不在焉,亚瑟看他伸手拿面包,把篮子朝那边推了过去:“别乱想啊波诺伏瓦大人,路易和其他贵族让我看好你。他们等着带你打回去呢。”

    “在你的帮助下?”

    英格兰耸耸肩。

    “现在跟100年前不一样,柯克兰大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法兰西想要的领导者不再是波旁家族的人。”

    “我知道。”英国人笑,“那又怎么样?”

    “你现在有多少敌人?普鲁士,奥地利,西班牙,俄国,大半个欧洲都讨厌从巴黎刮来的那股火呛味,把他们的国民也熏得脑子发热。他们巴不得赶紧打进巴黎,把你那新旗子扔进河里,我是说三种颜色那个。”亚瑟掰着指头给他算,然后端起酒杯来,“不差我一个。”

    “嗯。”弗朗西斯笑了笑,撑着头看他,另只手摆弄鸡蛋勺,“但你是最烦人的那个。”

    “过奖。你有这觉悟就好。”

    “现在这样,是在报答100年前我收留你的恩情?”法兰西环视这间安静的屋子。

    英格兰不置可否。

    弗朗西斯笑笑:“好吧,柯克兰先生又不坦率了。可惜我这次没法享受你的招待,法国在危难中,这时候做个流亡贵族毫无作为,我要回去。”

    “是啊,我明白。但我不可能放你走。”亚瑟的笑意没变,“从现在开始,这间屋是你的监牢。”


    当天晚上弗朗西斯就发现自己的卧室被上了锁。亚瑟让人把他所有在看的书和摆弄的物件全搬进了屋里,还大度地给他留了一个带围栏的阳台。

    “你可以种点花什么的,排解郁闷的心情。”英国人带着得体的微笑,看的弗朗西斯想揍上去。

    他被关在了柯克兰庄园里,吃喝一切如常,仆人对他的照顾反而更周到了,但等同于被锁进了笼子里。

    “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搞得太过火了,招待你的方式多半也会变。”晚饭桌上,亚瑟如此道。

   谨慎的英国人还顺手布置了花园里的警卫。借此机会。柯克兰先生乐得组织了一场宅邸的实战演习,主题是阻截屋里那个法国人的一切逃走路线。弗朗西斯从阳台上打眼一看,就能看见石墙和玫瑰篱边醒目的守卫制服和明晃晃的剑尖。他要想出去,就得穿越还几道围墙和封锁线。

    如果这件事晚发生200年,法兰西先生指不定能从一个东洋游戏里的水管工身上找到共鸣。

     即使这样,亚瑟还是每天都来找他,两人一起吃晚饭,扯闲话,然后滚到床上去。晚上英国人会带他到后花园去散步,柯克兰庄园的一角流过一条潺潺的溪流,溪水旁长着几颗繁茂的苹果树。夜晚的星空下,两人在树下一站一坐,看苍翠欲滴的叶片或破碎的星空,不需要说什么,任凭夜风吹拂。这种时候他也想跑过,但基本半小时之内就会被守卫按着拖回来,亚瑟悠闲地坐在原地,还没研究完手里那片叶子。

    “小亚瑟,不怕我刺杀你吗?”一天夜里他们躺在树下,他靠在英国人身边,亚瑟的心脏离他只有半指的距离,他伸出手去,手指在他胸口转来转去。

    “做得到的话你就来啊。”英国人恶劣地翻身把他压住,“被我反手钉在墙上的时候,你可别哭啊。”

    他确实去做了,好几次已经划破了对方的衣服。但他没得手过。这倒不让他惊讶,这些年他和亚瑟都尝试着杀死对方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得手过。他们之间的博弈简直就像与自己的镜像战斗,到了最后只有两败俱伤,从不能彻底击垮另一方。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弗朗西斯才能放心大胆地去做,刺杀方法还花样百出。

     然后他就每次都被亚瑟拗着四肢按在床下面,骂骂咧咧哼哼唧唧。

     作为失败的代价,英格兰会让他这天晚上过得很凄惨,围墙边守卫的防范也更加森严,从墙上拽下来,拎他胳膊的力道也大了好几倍。

    “慢点慢点先生,嘶……”他一边走一边抱怨,“我们都这么熟了一定要这么粗暴吗?”

    “抱歉波诺伏瓦先生。”守卫一脸无辜,“是柯克兰先生说的,让我们‘尽可能折腾到法国佬没劲动弹’,不然就扣我们工资。您配合一下,等我们工资到手了请您喝酒成不?”

    亚瑟是认真的,他也是。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认真地对立,认真的厮杀。从北美到印度,或者更早一些时候,在欧洲本土,正如他们认真的相爱。每一次战书都是对彼此尊严的致敬,每一道刻在对方身上的伤痕都像是吻迹。

     他们仿佛乐在其中,但这也说明,这是他们唯一能表达爱的方式了。

    白天被关在屋里的时候,弗朗西斯从亚瑟的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信。那封信被压在几大捆王室信件下,保存的很好。

     他打开,那是1791年他写给亚瑟的信。

 

致亚瑟,我最亲爱的敌人:

 

     展信安。愿今日的伦敦能够放晴。

     在收不到你信的日子里我坐立难安,这种欲望就像过段时间我就想拎着剑跟你干一架一样迫切。英国也许将成为我的敌对国,但我已经好久没收到过亚瑟·柯克兰的消息了,你一直没有寄信来。

     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来过好几封,但我迟迟收不到来自伦敦的信件,这让我感到不安,所以决定先提起笔来。冷漠的英国佬,不管你现在是看着报纸嘲笑我,还是在跟纸篓里一堆废纸较劲,但等你纠结完,恐怕就找不到你的收件人了。今晚没有月亮,我在巴黎一家小旅馆里,用从王宫带出来的纸笔给你写信。不知我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只求让我写完这封信吧。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我会在哪?我是否还能等到你的回信?这些都不重要了。

    6月路易离开凡尔赛,不久又被带回,看来他得到了君主朋友们的支持,我知道欧洲在蠢蠢欲动,但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了,现在巴黎的情况很好。是的,动荡一直都在,但这是人民的声音,它不只来自轻浮的贵族和国会,而是来自真正与法国灵魂相连的那些人,他们会彻底改变这个国家,法兰西也将心甘情愿的承受他们的一切选择。我看了不少英文和德文报纸,上面愚蠢的评论让我发笑,上次哥哥我笑得这么开心还是在北美把你踢进海里的时候。我会走上跟你一样的路吗?过去我曾这样认为,但现在不是了。

    又是将近30年没有见面,有的时候我真的惊叹于我们的忍耐力,那些能把常人逼疯的数字,我们却能如此麻木的念出来。该死的时间,该死的.....不说了。

    法兰西将走进一个新的时代,他还会是你碍事的好邻居,亲爱的。

    我有的时候还会想起之前我们在凡尔赛宫的日子。对,我说的是100年前。现在凡尔赛宫变成了过去,你也更让人生厌了。但我今日依旧在想念你,旅店墙上挂着的绿松石让我想起你的眼睛,我渴望能见到它,不管是在哪里。当然,最可能是在战场上。

    我知道你这会肯定在骂我复杂的语法,大度的告诉你吧哥哥我是故意的,给你一个练习法语的机会。

    祝你每看一行字眉毛都能更粗。然后,爱着你。

 

 

                                                    吻你,千万次的,

                                                             F.B

 

     信寄出后不久他就被带走关押,然后就到了现在。


     在弗朗西斯记忆里,“100年前”已经变得模糊了。他能想起西方的海洋,想起加拿大和美国的炮火,在那里他和英格兰厮杀。但那段共同相处的时光,融化在了回忆中灿烂的烛火里,和遥远岁月的金箔一同掩埋进了旧制度的灰烬里。画作被烧毁了,唯一剩下的,是他每每想到那时,会感到由心而出的快乐。

    舞会,雪原,月光,他想起这些零星的片段,就足以让他感觉愉快。

    等到乱世离去,我还可以完全回忆起吗?


    他问自己,但此时没多少时间想这个。他还能记得失忆期间的事,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感觉真奇妙。他时而会羡慕那个弗朗西斯,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他就那么简单地脱下了自己穿了几百年的护甲。面对那个英国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顾虑,只是爱而已。

    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不会是,也不会允许自己一直是那个样子。

    他能做到的只有把珍藏的回忆放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当弗朗西斯还试图回望过去,法兰西已经在催促他继续前行。


    他还是离开了。亚瑟的防卫看似天衣无缝,但他太了解他了。他知道英国人会在哪里出小小的纰漏,哪里会是巡逻的死角。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庄园,但来回几趟后,就对那些玫瑰丛和悬铃木的布局了如指掌,真是典型的柯克兰风格。

     逃离柯克兰庄园的前一天夜里,亚瑟进到卧室的一瞬间,他仍旧毫无征兆地一匕首刺了过去,被对方侧身躲过,按着肩膀抵在门框上。对峙几分钟后,他举手投降,被猛推了一把,扔到了床沿上。

    “今天的创意度不够?”

    他喘着气笑:“今天创意不营业。哥哥我也要休息。”

    远处的森林里响着猫头鹰的鸣叫,窗棱的阴影和月光交织,拥抱着横在冰凉如水的地板上。在这样的光里,弗朗西斯扯开了自己的衬衫,半躺不躺的,玩味地看着还站在那里的英国人。

     亚瑟挑了挑眉,无视法国人这明显的故意献媚。他吹掉了蜡烛,房间陡然暗下来,弗朗西斯靠在四柱床雕花的床柱边,看着外面的月亮。月光照亮花园的草木,给溪水镀上一层银光。月色透过枝条撒入林中,正指示了他即将逃走的通路。

     然后他一把拉上了窗帘。弗朗西斯还在那边晃晃悠悠,只觉得眼前一黑,腿已经被对方拉了过去,从半躺不躺的被直接放倒。

    “ 等等等.....你干嘛?”

    “不是你一副‘快来上我吧’的样子吗?”

    好吧,要说他上一秒其实还在思考明天的路,现在脑子就瞬间被爱欲填满了。反正眼前一片漆黑,可恶的英国佬把窗帘拉的死死的,所有的光都被锁在了外面。

    他们直搞到后半夜。弗朗西斯都怀疑是不是亚瑟发现了他的计划,打算折腾得他好几天不能动弹。但对方现在只是抱着他,头垂在床帘旁边。

    他不需要再矛盾了,只是有些消沉而已。

     “为什么还一直想回去?”他问,“他们可能再砍你一次,权当试验断头台的功效。”

    “他们不会。”弗朗西斯回答,“过去的法兰西已经死了,而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法兰西。”

    “至少现在我明白你当初的感受了。”他下巴搭在英国人的肩膀上,微微带笑,“可能理解的比你还要深一点。”

      亚瑟沉默了片刻。

    “要是回去了,你还会做噩梦吗?”

     他怀里的人顿了顿,然后抱的更紧。

    “不会。”他说,“向你保证。”

     英国人不再说话了,翻过身去打算睡觉。过了一会,弗朗西斯从背后揽住了他。

    “亚瑟。”他喊他的名字,喃喃道,“再让我抱一会吧。”

    “下次见面恐怕又是战场上了,该死的英国佬。到时候哥哥我忙着打爆你的脑袋,没空拥抱。”


    第二天深夜,当下弦月沉入地平线旁的群山中,弗朗西斯的绳子搭上了最后一道石墙。他身上沾染了夜晚的露水和即将盛开的蔷薇蓓蕾的香气,这是一条柔和的链索,试图把他留在这里。但他的脚还是攀上了墙,并知道自己不敢回头。

    弗朗西斯翻过最后一道围墙的时候,亚瑟站在庄园最高处的阁楼上看着他。法国人的身影奔入远方的田野,隐没在黑夜里。他垂下眼去,转身离开。

    他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这些天他就像在玩一场注定输掉的游戏,却无可救药的深陷其中。他似乎该考虑怎么跟法国贵族们说弗朗西斯跑掉的事,但去他的,谁关心他们怎么样呢。愿意留在这里,愿意抛下国民跟他过日子的,不是他认识的弗朗西斯。

    今后也是一样,法兰西还会站在与他相反的方向,两颗星星遥遥相望,轨道偶然相交,又疾驰着彼此远离。

    他回到屋里,弗朗西斯在床头放下了一支玫瑰,花梗上系着黑色缎带。

    致我最亲爱的敌人。

    对立和敌意在不列颠和法兰西间划下天堑,他们永远不会融为一体。但爱意始终如海水铺天盖地,它已经填满了拉芒什海峡。

    “当时我还犹豫过,把你脑袋接上以后,再醒过来的那个还是我认识的弗朗西斯吗?”

   “你觉得呢?”弗朗西斯托着下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弗朗西斯都是你认识的那一个。”


    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土伦。

    亚瑟在一片狼藉的港口上。法军还在向前推进,而英国舰队在慌张的撤退。好吧,他承认这次战败实在是有些狼狈,跟他一样狼狈的还有被抛在陆地上的王党,西班牙和那不勒斯人。战争女神将荣耀赠给了革命中的法国人。

   “你真是个疯子。”他说,“昨天安东尼奥还问我,弗朗西斯是不是大|麻磕多了,杀起人来像上瘾了一样。”

    他身后走出一个人影。“哥哥我走路平稳,开枪精准,说明清醒得很,亲爱的。”弗朗西斯一身军装,靴帮上还有溅上的血迹,他走到了他身边。“而且我非常清楚过来是找谁。”他说。

    他们一同站着,凝视远处的海面。已是深冬,但土伦没有雪,只有阴潮的风从这个海滨城市卷挟而过,奔向地中海。

    “这次我输了。”英国人说,“等下次,我会让你趴在地上求饶。”他拿着剑柄向着法国人的心窝狠狠捣过去,被他侧身躲过。他趁势抓过那只手,把他拉近了自己身边。   

    “好啊。”弗朗西斯不反抗,并顺带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满怀期待。但趴在地上求饶的可能还是你。”

    他们好似在拥抱,其实只是面对面站着。这里是战场,他们仍是敌人。

    “或许我该喊人过来把你绑了?”亚瑟在弗朗西斯耳边说。

    “那样的话,你马上就会被我的人开枪打成筛子。”

    他笑,对着法国人的胸口推了一把,两人分开了。亚瑟从港口边跳下去,落在船板上。一挥手,一个挑衅的笑,作为告别。

    弗朗西斯站在那里,等到那条船变成海平线上的黑点。他转过身去,发现在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下级军官的制度,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里,在等他。

    “我来接您。”

    “您都看到了?”

    “看到了。”那军官说,他的黑发在海风中飘扬,“但我不会说出去。”

    他们走回法军驻地,一路上越过大大小小的石堆。那军官一直紧随在弗朗西斯身边,不时走在前头,为他探好路。那冷硬的嘴角带着军人的坚毅,他时而微微侧身,让弗朗西斯从瓦砾堆上迈过去。法兰西偏头看了一眼这少言寡语的年轻人,突然心念一动。

    “我认得您,您是先前临阵受命的指挥官。”他说,“您表现出的军事才能让人惊叹,能否请问您的名字,长官?”

    “哦,哪里。”那人回答,“国民革命军炮兵少校,拿破仑·波拿巴,为您效劳。”

    风仍旧在吹,并在海上调转了方向,鼓起了舰船的风帆。亚瑟·柯克兰紧了紧披风,回望陆地。他已经看不到那里的人影,只有飘荡的硝烟。

    从地中海到大西洋,100年前和100年后早已沧海桑田。一个世纪里,欧洲的一切似乎都改变了,英国和法国也是。但说到底,他和弗朗西斯从没有变过。

    时间里,变革里,唯爱欲与战争相随相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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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阿残
奇妙花园:嗷3@BlanCheACan
博狗,学术废物,每日都想辍学中
Aph十二年养老人 右仏only 喜报,我是仏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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