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残里乌斯·德·柚子茶

【英仏】旧时光下的最后相聚

想赶情人节来着,没赶上!

时间点是光荣革命(英)/路易十四时代(法)

国设,只是想写流亡英和贵族法的日常

大概是革命后有点无所适从的英和旧制度极盛时感觉到了未来国家进程的法

看脑洞展开度可能还会有法革篇

 


 

 

    亚瑟·柯克兰正在流亡中。

    1689年2月,他的天主教国王逃走的第3个月,英格兰也离开了他的岛国。议会和奥伦治的威廉都好言留过,但他还是走了。这是一场自愿踏上的流亡之路,是他对几十年内战和政变的回应,游荡在旧制度覆盖下的欧洲大陆。

    所以他现在在法国,住在圣日耳曼的宫殿,接受詹姆士的朋友们友好的招待。在那里待了几个星期,看够了鸢尾花和巴黎的街景,他接到了4法里以外的法兰西行政中心的邀请,请他前往凡尔赛。对于这邀请,他几乎是瞬间答应的,都没管詹姆士的表情。 

    凡尔赛的使者到的那天天色阴的很,云低低地压着。从小寓所里出来,就看见刻着王室徽章的马车停在门口,准备接他去这个国家真正的首都。

    接他的人从马车里下来了,行吧,他也该猜到是谁了。弗朗西斯·波诺伏瓦从车里下来,穿着件厚呢斗篷,里面是件黑色烫金边的长袍,带饰羽的宽檐帽替主人的长发挡住了寒风。看着这装扮,亚瑟突然觉得身上冷了,他出来的太急,连斗篷都没穿。

    冬天的风寒冷彻骨。亚瑟新近剪短的碎发被吹乱了,他没戴帽子,但回去拿已经来不及了,弗朗西斯已经走过来了。于是他抬手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

    弗朗西斯似乎没料到老相识的开场白如此温和,在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早上好。”他扶着手杖,撑在那里看他。

     “上次你来了,没待几天。回去了也没两天,伦敦的信我还没收着一封,就听着查理被砍了。斯科特写了封长信跟我骂你,后来我以为你去荷兰了。”弗朗西斯审视他,“那么,革命先生,你这次又怎么了?”

 

    一路上,弗朗西斯都没跟他说几句话。可能是他的错觉,觉得弗朗西斯话少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对他现在的状态觉得无话可说。这几十年他都在忙于内战,忙于建立一种新制度,对战事问的少了,几乎都要忘了海对面这个老冤家和老情人。等再见面的时候,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他还是好好把弗朗西斯打量了一遍。他自然还是那个样子,考究的领巾和衣服上的金丝绣线,金色长发,手指在手杖上敲打的小动作,连身上的香水味都没变。“你还是以前那个让人生厌的模样。”他说,找回了一点以前的感觉。

    车停在了凡尔赛宫的斜角楼前。车夫打开门,弗朗西斯先跳下去:“从这里下来,我们先进屋里去。我让车夫躲开了正门,估计你这会谁也不想见,也不想应酬。”

     “你真是难得体贴一次。”

    “最近你也会一直在这边了。你知道的,我现在不住巴黎,卢瓦尔河谷也很少去,跟国王一起住在这边。你是第一次来凡尔赛来着?”他注意到英国人瞟了瞟周围的风景,颇为愉悦地扬了扬手杖,“你该听说过这座宫殿的名字了,她美不胜收,对吧?”

  “呵。”他已经看见了金色的大门和华美宫殿,“还行,略有耳闻,不是很熟。”

    弗朗西斯带他穿过饰着大理石和巨大镜子的走廊,水晶灯高悬,天庭上布满金色的浮雕,地板也亮的像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弗朗西斯走在他前头,鞋跟在地板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直到这时亚瑟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凡尔赛宫。法国如今强盛如日光,而这里正是欧洲的中心。

    “你想先去我的房间吗?给你的客房这会估计挤满了人。”

    “都可以。”他有点心不在焉。看着水晶灯从头上一盏一盏过去。太华丽了,他在心里说,我可能在战场上待了太久,都不适应宫廷生活了。

    好在弗朗西斯的房间宽敞明亮,临着后花园的一片法式园林。整间屋子仍旧带着凡尔赛宫的奢华气质,但透露着主人的喜好,而且没有过于华贵,整体十分舒适。

    “哦,”英国人发出一声感叹,“我还以为你的屋会更花哨一点,到处都贴着金箔宝石和大绸缎子。”

    “你说的那不是屋子,是教堂的圣物盒子。”弗朗西斯给他一个白眼,“你是觉得哥哥我如此完美,适合放在圣物盒里吗?”

    “我要吐了。”

    “请滚出去吐。三里之外的那条河,离凡尔赛越远越好。”

    见面吵架的基本流程终于走完了,两人都变得心平气和。差不多该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了,不过这会拥抱和贴面礼都有点不合时宜,亚瑟·柯克兰心里还乱的很。

    他在一把软垫椅上坐下,靠着张精致的雕花木桌。弗朗西斯坐得不远不近,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被看烦了,扔了个杯子过去。

    弗朗西斯接住:“这可是哥哥我从中国定制的杯子,大老远运来的。”

    “所以呢?”他掂量第二个。

    弗朗西斯表达不满:“你不能因为自己日子过得苦,就拿我的东西出气!别看了,等回去的时候送一套给你。”

    他撇撇嘴,听到“回去”这个字眼,脸色变得很差。

    “别一副被自己人赶出来的模样,我知道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弗朗西斯说,“把我这里当私人别墅住。”

    “我一点不想和一群法国佬一起住,一股臭气。”

    “路易说过愿帮詹姆士回国,小詹姆士和查尔斯也还在苏格兰,你要是乐意的话......”

    “不。”英格兰说,“我不乐意。”

    “你真是麻烦啊。”弗朗西斯在椅子里舒展身体。谈话进行不下去了,他耸了耸肩。

    “得了,别想了。”他发出一声叹息,让了一步,“你就当是度假吧,跟我待几天。距离我们上次见面也几十年了吧。”

    “哥哥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政变啊,国王啊。但你在这里,我还希望我们是一类人。”

 

    英国使节第一次来凡尔赛宫打听亚瑟下落的时候,弗朗西斯又去了巴黎,他带着国王的命令去见那位被废黜的英王。凡尔赛宫的主人在向外人展示,法国有心在詹姆士的复位之战上尽一份力,波诺伏瓦公爵的到来至少表明了一种诚意。

    弗朗西斯明白路易十四是怎么想的,他卖英国一个人情,打击荷兰人的气焰,让他们知道法国在国际事务里的态度。但这只是个表面人情,一种轻飘飘的口头承诺,只要乐意,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被人从位子上赶下来的国王脸色不好。住在这里他不缺什么,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让人过得不舒坦。他认得眼前这人,心情没变好多少。法兰西的到来可以认为是对他的重视,同时也能说明法国国王并不想找个更有实权的人来帮他。

    “我们来谈谈您的计划,陛下。”弗朗西斯把纸铺开,“先前您对我的国王说,希望法国军队护送您到爱尔兰。这是可以的,但我想过,觉得风险过大。”

   “为什么,大人?”

   “我不怀疑爱尔兰人对您的忠诚,但您毕竟是回到了敌人的领土上,您会直面一腔热血的议会军。等踏上爱尔兰岛,法国即使想帮,也就没法给您提供太多帮助。我担心,”我担心你太弱,这句话他没说,“我担心您会被他们消耗,造成没必要的损失。”

    “您怀疑我的能力吗,大人?”这英王仍然对自己存有自信,他的记忆里想必还留着英荷战争时候自己那伟岸的模样。

    “陛下,我不怀疑的。但我们也许会有更稳妥的办法。”弗朗西斯说,“不这么急迫地回去,先跟殿下们商议,或者考虑一下荷兰方面的问题。而且,如果回不了英国,我们也愿意帮忙让您获得另一个国家的王位。比如说波兰....或者其他地方。”

    “不,大人。我不愿意。”

    这人真是跟他的国家一样难缠。弗朗西斯心语,按了按太阳穴。

    “我只要求获得英国王位,或者说只是从篡位者手里拿回来罢了。”詹姆士二世如此说,“我是英国人承认的国王,我的家徽上有天主赐下的荣耀,我理应坐在那个位置,带英国重回天主的光辉中!我不需要其他。”

    弗朗西斯想着,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头疼呢。

    “如果您就这么坚持的话,我会回去向陛下禀告。法国人会支持您。”他决定结束这番谈话。

    詹姆士不依不饶:“那么,大人,您最近有看到英格兰?他在哪里,到时候他会跟我回爱尔兰去吗?”

    提到这个话题,弗朗西斯有点不耐烦了,但依然没表现出来。

    “英格兰先生,他在凡尔赛,至少没跟我表达想跟您去别处的意思。”

    “哦!”

    被废黜的国王做了一个烦躁至极的手势:“那他想怎么样?他既不愿帮我,也不愿回去!”

    是啊,我也想知道他想怎样,这人现在一周能有四天睡在我的卧室里,还对装潢和哥哥我的生活习惯冷嘲热讽。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弗朗西斯在心里暗暗念叨了好几遍,但是等话从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就变了个风格。

    “我想英格兰先生一定有他的打算。等回凡尔赛了,我会好好跟他谈谈这个问题,您知道的,我们交情很深……”法兰西看着叹息的詹姆士,他现在应该是愁苦到极点了,“您也不用太过心烦,陛下,您在这个国家会感觉到敬意和安全。”

    “法国人爱您,陛下。您英武善战,我的国王对您赞赏有加,他想一直维持对您的友谊。”弗朗西斯用英语说,“我希望您留在法兰西。不管英国人怎样待您,法兰西会永远包容您,他也把您当做一位亲切的朋友。”

     “至于英格兰先生,您不用担心他,他在凡尔赛生活愉快。”他一脸得体的微笑,“他是法国的客人,会受到优越的对待。同时也能让伦敦的先生们放心……然后,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当然了,这些话假到不行,他基本是凭着习惯背出来的,能让一个教士听的睡过去。但我们知道,君主都爱听这样的话。

 

    从巴黎出来,法兰西动身赶回凡尔赛。他一路上马不停蹄,等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天还是完全黑下来了。去跟国王报告几句,他就去找英格兰。

    弗朗西斯是在宫廷晚宴上找到亚瑟的。英格兰被邀请出来参加宴会,以落难贵族的模样在贵妇人间周旋烦了,自个在角落的桌子跟前捡吃的。门侍高声宣告波诺伏瓦公爵的到来,他像没听见一样,站在那头也没回。

    弗朗西斯走到了他身边,跟他并肩站着。他也没说话,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全喝下去。

    “你上辈子是渴死的吗?”

    “你现在是天天吃喝玩乐了,不代表哥哥我没有公务。”他半闭着眼,在品味那杯酒的味道。英格兰的公爵看了他一眼,不屑一般,两根指头夹起一枚小巧玲珑的点心吃了。法兰西伸手过去,不客气地拿走他跟前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上。

    “过得开心吗?”弗朗西斯端着杯子点了点大厅另一边的人群,“昨天还有几位夫人来问我,能不能帮忙跟柯克兰公爵引荐一下。你知道,她们对那种有异国口音的感兴趣的很。”

    “你敢的话,明天我就把你吊在狄安娜厅的天花板上。每个去参加国王起床仪式的,都能先看法兰西大人一丝不挂的模样。”亚瑟哼了一声,“再说你不是擅长的很,去讲两个笑话让她们把我忘了。”

    “嗯。”弗朗西斯又喝了一口,“我现在不光得安抚着一个被自己人赶出来的英王不要闹事,还得帮丧家之犬一样的英格兰大人应付宫廷夫人的骚扰。”

     “我知道你现在开心的不行。”

    “是啊,简直想高歌一曲。”弗朗西斯朝嘴里送了块饼干,“明天我就想在整个巴黎贴告示,让所有人都来看英国佬的笑话。”

      “今天我跟詹姆士见了一面。”他又说。

      “嗯。”

      “还以为你会更热情一点,那是你的国王哎。四年前不是你们自己让他上位的?”

    “那是议会那群傻子干的,跟我没关系。”

    “好吧。”弗朗西斯慢悠悠的,“还以为你怎么也算半个王党,现在发现一点不是。这事除了我,你还是别跟别人宣传了。”

    “如果说最开始还在摇摆,等到颠沛流离多少年,被内战折腾得浑身都疼,政党倾轧搞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慢慢的也就对国王没什么敬重之心了。”英格兰看着酒杯里的倒影。

    “已经几十年了,你还不适应?”

   “这种事再来几百年都适应不了,不信你自己试试。”

    法国人耸耸肩,看向镜厅中令人心醉的灯光,今日的凡尔赛宫也是一片歌舞升平。他看了一会,转开了目光。亚瑟听着他好像叹了口气。

    “明天的舞会,你去不去?”他转换了话题。

   “‘去不去’的,我不是没选择吗?”

   “是这样没错。”弗朗西斯笑,“但你要是去的话,我可以做你的舞伴。”

 

    回去以后,他听说了英国使节来访的消息。

    “怎么处理的?”

    “按您说的,拉他们去宴会厅喝了两个小时的酒,哄到巴黎观光去了。没让他们看见柯克兰大人。”他的侍从回答说,“非常简单,英国人的酒量您知道的。”

    “他们要是再来,”弗朗西斯整了整手套,“就给他们拉到里昂去。”

    弗朗西斯有自己的想法。詹姆士的事他并不想多参与,亚瑟·柯克兰才更让他在意。

    他把亚瑟关在凡尔赛宫里,不让他出去。拉芒什海峡对岸来了好几波人,都被他赶到别处去了。他从心底里不想让英国人回去,除非是对方自己表示了这个意思。

 

     不过至少到今天为止,亚瑟还没有表达想回去的意思。他参加舞会,在各色人中谈笑,像是完全融入了凡尔赛宫奢靡忙碌的生活里。但他时而郁郁寡欢,远离人群,自己在大厅一侧坐着,弗朗西斯不在的时候更是如此。

    这位英国公爵,他美丽的祖母绿瞳子和略忧郁的苍白面孔,早就成了凡尔赛女人们眼里的焦点。这个宫里除了国王陛下,也就他和波诺伏瓦公爵能让人兴奋起来了。她们私下里说,听说他们还是朋友呢,要是每次舞会两个人都能来就好了。

    可惜要让夫人们失望了,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没有想跟别人跳舞的意思。

    英国人觉得不适应。也许不只是因为周围的人都操着可笑的法语,曾经对他来说如此熟悉的宫廷舞会都变得陌生。舞会开始前,几位夫人已经在他跟前缠了很久了,他跟她们谈笑,但已经看厌了那些洛可可式领口露出的雪白胸脯。

     他最后还是找借口躲到了角落去,舞曲要开始了,他看到了从隔壁厅走进来的弗朗西斯。

    是因为环境变了,才让他觉得不安吗?还是说,其实是内心变了呢?

    “您怎么了,柯克兰大人?”

    弗朗西斯过来了。一身量体剪裁的厚缎刺绣长袍,真丝衬衣的袖口露在宽大的罩袍外,堆的繁复庄重,长发披散开,垂在肩膀上。他说话的时候,那语气平和而恭敬,连尾音都收得恰到好处。站在英国人边上,他跟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动作熟稔优雅。要是有几位夫人这个时候恰巧看过来,怕是会被公爵大人一眼看得心醉晕倒。

    亚瑟看了他好几眼,目光没能移开,干脆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到了这种地方语气立马变了,你被你的国王陛下调教的如此之好。啊,您真是无药可救的彻底,波诺伏瓦大人。”英国人语带嘲讽,随他的语气说了法语。他接过对方伸来的手,率先迈出了舞曲的第一步。弗朗西斯顿了顿,对自己只能跟着迈开女步感到不情愿。

    “啊,您的女步真熟练,跟谁练出来的?”英国人极富修养般的,彬彬有礼地微笑道。

    “不是你吗?”弗朗西斯咬牙切齿。

    “您怎么不绷着了,波诺伏瓦大人?”他还在说法语,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

    好吧。法国人真切的感觉到了,跟这人在一块装不了优雅贵族。

    他们在舞池中心,远离沙发上那些窃窃私语的贵族。今夜国王没有到场,每个人都玩的很放松,两人一直躲在飞舞的大裙摆和乐师后面。一首小步舞曲结束,亚瑟放开弗朗西斯的手,去扶他的腰,趁着这个当儿,他看见法国人朝着门口的仆人使了个颜色。

      “来了几波找我的?”他若无其事一样的问。

      弗朗西斯顿了顿:“三波。”

      “你真是不辞辛劳啊。”

     “哥哥我是在帮你,小亚瑟。”弗朗西斯哼一声,“帮你躲开那些想把你逮回去听议会辩论的人,你还不对哥哥我感激涕零。”

      弗朗西斯的手下很快消失在门前,新来的这波英国使节不知道又会被带到哪观光去,可能直接被拉到斯特拉斯堡去了吧。

     “干脆说是自己不想让我走吧,我可不信你这么善良。”

    “说什么呢你这原不良?不对,您是哪位哦,哥哥我不认识你!”

    “怎么,波诺伏瓦大人?”这海盗一把把他扯过来,在他的腰间摸来摸去,“您这里那两块十字型的疤,不是我的箭留下的?我还记得您在沼泽里惨叫的模样呢。”

    “那您呢,柯克兰大人?”弗朗西斯的手在他的肩旁乱按,“您这里斜到胸口那道疤,不是我的剑留下的?我也记得呢,那天您连人带马翻到了山坡底下,我差点就叫随军画师过来记录下您光彩的模样了。”

      两人离得太近,等转到暗处去,说着说着嘴唇就撕咬到一块去了,接下来的事一般都会在床上解决。

      英格兰没去多问议会使节的事。他觉得自己正在放松地享受任性和自由,那是他不曾有过的。也许是几十年的内战对他的影响太大,让他开始认同了弗朗西斯的某些价值观,试着在一些时候,做个人类了。

      但舞会结束的这天晚上,他还是在半夜里醒过来了。法兰西式柔软的床铺曾让他轻易就能陷入沉眠(如果是睡在战利品上更是如此),但如今让他辗转难眠。整夜跳舞和云雨的疲劳还刻在身上,但头脑清醒的很,他起身披上衣服坐在床头,看窗台上的月光。凡尔赛和伦敦隔了多远?为什么月光都觉得不再相同?

    是月光变了吗?只是人的心变了而已。

   “在想什么?”身边的人也醒了,他已经看了他挺久,如此问道。

    “想下次怎么把你干到哭着求我饶了你。”

    “信你真有那本事。”弗朗西斯耸肩,“今天明明就不行了的样子。哥哥我很大度,下次非常乐意在上头。”

 

     第一场雪以后,弗朗西斯终于乐意把他放出来了。

     这年冬天,整个法国北方都下了雪,寒风直刮到了大西洋边上。大雪封了路,把那些可能来访的麻烦人都挡在了法兰西岛以外。凡尔赛宫的住客们也大都窝在温暖的会客厅里,雪天让这座热闹非凡的宫殿安静了下来。

     雪停的那天一大清早,亚瑟就被弗朗西斯的闯入搅了睡眠。法国人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冲进来了,一把拉开了窗帘。积雪的反光刺眼得很,让他有骂人的冲动。弗朗西斯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脸明朗。

    “雪停了,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能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清净日子了。起来,”弗朗西斯扔给他一把猎枪,一副鞍辔,“陪哥哥我去打猎!”

     这天的阳光分外耀眼,在结冰的湖面上映出金色的闪光。凡尔赛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两位公爵骑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侍从和马车。马蹄踏在松软的雪上,猎犬们摆脱了项圈,在雪地上撒欢。这是一个明媚的雪霁之日,让人心情也变得愉快。

     英国人放松缰绳让马跑了一段,心情也轻快起来。在宫殿封闭的热气里待久了,清冽的空气让人头脑清醒,当看到远处的一片山林时,亚瑟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振奋。弗朗西斯也在凡尔赛宫那口华丽的棺材里憋烦了,紧跟着他放马跑了几步,兴致勃勃。

     “知道吗?凡尔赛本来是先王亨利的狩猎行宫,原本这一片的猎场还要更大一点。路易和他的父亲开始扩建王宫的时候清掉了一部分森林,虽说在附近也还能打猎,但难得出来一趟,走远一点才玩的尽兴。”弗朗西斯举着马鞭指远处的雪原,给他解说。

      他们没去贵族们常去的狩猎场,权把这次外出当成了漫无目的的游玩。穿过无人的树林,经过了冬日荒凉的农田,一路聊着,停下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走的远了点,这里已经接近平民的居住区。

      冬季的农田透着枯黄,跟周围的草场连成一体。亚瑟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有农民的影子。他们直走到远离了农田,翻过山坡来到一片合适的猎场。马车离他们远远的停下了,不打扰两位公爵的兴致。弗朗西斯多走了几步,他看中了一只脚陷在雪里的兔子,开了第一枪。

      他们的收获蛮丰盛,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的时候。看着猎犬们有些疲倦了,他们准备离开。弗朗西斯收起了最后一根麻绳,两人顺着山坡向上走,天色已至黄昏。

      他们走过林地,树影深处已经变得昏暗不清。在雪地上带着猎物走有点费劲,两人时走时停。

      “马车离我们不远了,要叫他们过来吗?”

      “不用,再走一段。”

      “那我们——”弗朗西斯突然住了声,树林深处闪过几道影影绰绰的东西,枯枝乱晃。

       亚瑟也警觉起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是狼吗?”

       “不,是——”

      猛地,从树林里窜出好几个黑影,转眼间就冲到了他们跟前。猎犬狂吠,树影晃来晃去。

     冲到了在亚瑟和弗朗西斯面前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三三两两拿着锄头和镰刀。这群人是冲着他们来的,想必已经观察了很长时间,这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看他们的眼里带着恐惧和厌恶。

      亚瑟很明白。哪个国家没有这样的人呢?

      那群人已经把他们包围。亚瑟不露痕迹地观察片刻,十多个人,男人居多,掺着三四个女人,还有两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拿着把镰刀。战斗力不高,但一块上来就麻烦了,他身体紧绷着,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看了弗朗西斯一眼,意外地发现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一个农民走上来了,握镰刀的男孩跟着他颤颤巍巍走了两步,他开口了,声音沙哑。

      “您来收税吗,要带走什么人吗,老爷?”

      亚瑟愣了愣,看了弗朗西斯一眼。

      “不先生,现在不是收税的季节,也不需要征用人丁。”弗朗西斯回答。

      那人打量弗朗西斯的猎枪,还有他身上剪裁合体的短猎装,一抹嫉恨从他的眼里闪过去。

      “我们只是路过,先生们。如果我没记错,这里还是皇家猎场的范围。”弗朗西斯说,“如果有哪里冒犯了你们,请说出来。”

      没有人投来信任的眼神,那一双双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阴郁和怀疑。让人觉得,如果没有恐惧的话,他们就会带着满腔仇恨把面前这两个人撕成碎片。

      “要做什么吗?”英国人在后面低声问他。

      他摇头。

      “.....大人,我的大儿子被国王带走,至今没有回来。”最前面那个人这样说,声音颤抖,他手里是一把猎刀,攥得紧紧的。这不像是一场针对贵族的预谋袭击,更像是两拨人意外地不期而遇。恐惧和紧张不在两位公爵身上,而在在另一边。

      弗朗西斯的目光变得复杂,他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

      “......我很抱歉,先生。”

       亚瑟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这人下一步的打算,但他什么也没看出。

      “抱歉,先生,我没法立刻停下战争,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您。”

      侍从们离得不远,只要大喊一声他们就能赶来。亚瑟向那个方向看了看,但他也意识到了,弗朗西斯并不想喊人。此时,他甚至还在刻意压低声音。

       他在掩护这些人。

      “您需要什么?只要我现在有的,都可以留下。”他还在说,“没有的,将来我可以给您送去。”

      听着这几近友好的发言,袭击者们一时也变得不知所措。他们的战力更强,但表现出的样子比俘虏们更惊慌无助。

      弗朗西斯环视一圈,他在人群中还看到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姑娘,紧紧拉着母亲的围裙,脸上满是冻疮。他叹了一声。

     “当然,我会表示诚意。”法兰西这样说,松手把猎枪丢到了雪地上。

      他的枪正好扔到那个男孩脚边,吓得他一哆嗦。亚瑟也跟着把武器放下,他看出站在旁边那人明显对这支漂亮的猎枪感兴趣,但不敢上前。

      贵族会吃人吗?他在心里暗嘲。他已经知道弗朗西斯想干什么了,喝住猎犬,放下了猎物。

      那边下,弗朗西斯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东西,并解下了钱袋。他把这些东西依次放在雪地上,然后退了几步。

     “您请,先生,还有那边的几位。”

     一阵可怕的沉默,但气氛好似稍稍缓和。离弗朗西斯近的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检查了这些轻易获得的战利品。他们好像获得了满足。

     包围圈松开了。弗朗西斯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向亚瑟强打精神地笑了笑。袭击者们三三两两地要离开,有几个人草草向他们行了个礼。弗朗西斯看着他们离开,那个女孩子懵懵懂懂地接过一只兔子,跟着大人走了,送到手里这只肥嫩的动物让她开心极了。

      他看见那姑娘转过头来对母亲说什么,抱着兔子手舞足蹈。末了她笑了,笑容溢在生满冻疮的脸上。

      他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向前走了好几步。

      “弗朗西斯。”亚瑟在后面叫了一声。他微微皱着眉,看有点恍惚的法兰西。

      “我们该回去了。”

      “……啊,是的。”弗朗西斯应了一声。他看到刚才扔下的猎枪还横在那,紧走两步去捡。

       那个男孩还没有动,仍然握着镰刀紧张的浑身发抖,看见弗朗西斯朝这边过来,大喊了一声,本能地挥动了自己的武器。

       “!!”

      弗朗西斯刚低身准备捡起猎枪,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任何防备。锋利的镰刀从他胸前蓦得划过去,撕裂了他考究的袍服,一缕金发飘然落下,掉在雪地上。

       “弗朗西斯!”亚瑟猛的向前几步,几乎要拔出匕首了。

       孩子的父亲发出一声可怖的吼声,把男孩紧紧抱在胸前。镰刀上沾了血,一滴滴落在雪上,显得触目惊心。弗朗西斯手扶伤口晃了几晃,抬起头来时,眼里的情绪汹涌。他们拿起战利品转身就跑,留下法兰西呆呆站在原地。

       猎犬发出狂吠,它们冲下了山坡,去追赶那些伤害主人的暴徒。亚瑟一把抓住项圈拦住了两只,剩下的还是露着尖牙冲了下去。

       “不!该死的,回来!”法兰西捂着伤口,在雪地里踉跄了好几步。他的吼声让猎犬们停了下来,但他面色阴沉,脚下一个不稳,滑下了山坡。

       “弗朗西斯——”

       亚瑟的喊声被厚厚的雪层吸了去。

       弗朗西斯掉下了山坡,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进雪地,才延缓了滑落的速度。等亚瑟急急跑过来,他刚撑着棵树慢慢站起来。

       英国人加紧几步,上去扶住他的手,看见被撕裂的衣服下血慢慢渗出来。弗朗西斯有点发抖,虚倚在他身上喘息。

       亚瑟狠狠空抽了几下马鞭,林子边缘的侍从们早就听见这边有动静,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好乱动,都在探头探脑。听到这一声赶紧飞速赶了过来,将二人扶上了马车。

       马车急速地驶回凡尔赛,亚瑟扶着弗朗西斯的身体,法国人长及背中的柔软金发缠绕着他的手指,上面沾了雪,弄得他的手湿哒哒的。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他们在黑暗里坐着。弗朗西斯靠在他的肩头,过了很久都没有出声。

       “…帮我个忙,亚瑟。”他突然听到他喃喃道,“别说出去,告诉宫里的人我们是打猎受伤。”

    “你觉得这么做是妥当的吗,波诺伏瓦公爵?”

    弗朗西斯微笑:“很妥当,亲爱的。”

    亚瑟沉默了片刻。

   “如果你这么觉得,亲爱的。”

     宫里的仆人要吓呆了。没人知道波诺伏瓦公爵能打猎打到那老远的地方去,要是发现公爵是被暴民打伤,同时受伤的还有英国来的公爵大人,还怎么跟陛下交待,还怎么保住自己的命,上帝啊。

      让他们相信是在打猎的时候不慎伤到费了不少工夫,弗朗西斯直说到焦躁,亚瑟跟着附和,也扯到浑身难受。好不容易赶走医生,让所有仆役发誓守口如瓶,再把他们从屋里赶出去,弗朗西斯像死了一样瘫在床上。

     “路易十四怎么没把你做个罩子罩起来。”

    弗朗西斯闷闷地笑了:“要是能的话 他肯定会这么干的。‘朕即国家’嘛,对吧。”

    伤口并不深,隔着几层布料,弗朗西斯的前胸只是被浅浅划伤了。但他心情不好,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按亚瑟对他的了解,这人估计要好几天才能调整好心态了。

    眼瞅着仆役都被赶出去了。亚瑟看了看药箱,起身拎出消毒酒和绷带来,坐到弗朗西斯边上。

    “行了,把衣服脱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弗朗西斯撑起半个身子,盯着他的手,“你想把整瓶酒都倒我伤口上,还会用瓶口来回碾。”

    “知道了还不赶快躺好。”

    “哥哥我是傻吗?!”

      两人闹了半天,最后弗朗西斯还是把衣服脱了,亚瑟的动作也尽量放温柔。法国人老实躺在那里,感觉英国人冰凉的手指在伤口周围移动。弗朗西斯看着眼前人紧抿的嘴唇,还有垂在眼前的碎发。他回忆了一下他之前的样子,那头发要长一点的,脑后还有拖尾。

     “之前我就想问,为什么把头发剪短?”

    “第一次内战的时候,我加入了圆颅党。”亚瑟低头摆弄纱布。

    “你剪的真彻底。”弗朗西斯说,“…我剪的话,好歹还会再留一点。”

     亚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长发,那柔软的金发散在床单上,烛光下如同流动的黄金。

    “你干嘛要剪。”他又低下头去,“你怕外面那群人明天把路易十四砍了?”

    弗朗西斯没再回答。过了半晌,他又开口。

    “英国佬你弄疼哥哥我了。”

    “你想更疼一点吗?”

    

       弗朗西斯很危险。从那一天起,亚瑟开始这么觉得。

       弗朗西斯真正的内心不在凡尔赛宫,不知放在哪里。

    

       “还以为你不会答应我的。”弗朗西斯说。

       亚瑟摇头。

       “三十年前的时候,我在西南见过那群拿棍棒的农民。他们对抗国王,也对抗议会,用木棒和生锈的农具做武器。那个时候——”

      “你怜悯他们?”

      “比这个词包含的情绪多的多。”亚瑟看他,“那你呢?你把东西留下,刻意保护他们不被发现,放他们走,是出于怜悯和贵族的素养?不用斟酌了,我不是路易十四。”

      弗朗西斯闭着眼躺在那里,嘴角是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

      “那么,比这多的多。”

 

      几天之后,弗朗西斯的心情好多了,又开始参加晚上的宴会和游乐。他像是完全忘了发生过什么。还向亚瑟提出了下一次打猎的事。

     但二人外出受伤的事还是在凡尔赛宫传开了,亚瑟猜弗朗西斯必然被路易十四叫去盘问了好几遍。好在各种传言飞来飞去,还是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弗朗西斯的谎话说得真高超。

      亚瑟也有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参加晚宴的次数都多了。当然,这会让他被更多的人缠上,不过也习惯了。

      晚饭后的牌会间隙,他应付了几个人,到走廊里呼吸新鲜空气。他看着弗朗西斯也刚结束一轮谈话,正自己站在门口,往那边走的时候,又被一个人拦住了。

     “柯克兰公爵!”那人问,一股图尔腔,估计祖上十代都是贵族,“听说您前两天跟波诺伏瓦公爵出去打猎,被暴民袭击了?”

     “啊,没有的事,大人。”亚瑟用法语回答,已然轻车熟路,“那天雪下的大,压断了好几棵树。我们从树林里穿过去,追兔子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波诺伏瓦大人受了点轻伤,我没事。”

     他这么说。那人听的挺满意,又问了几句就走了。末了,还感叹柯克兰公爵的法语说的真流利真优雅。

      亚瑟走到弗朗西斯身边,跟他说话的时候又变回了英语,同时看见那人得意洋洋地去宣传自己问着的真相了。

     他跟宫廷里的人还是常说法语的,只不过在弗朗西斯面前坚持说英语,这是多年较劲较出来的尊严。当然,弗朗西斯无论什么时候在他跟前说的都是法语。

     “刚才那人又抓着你问上次的事了?他们都缠了我好几天了。”

     “是,看你干的好事。”亚瑟回答,“我要哪天烦了,就都给你说出去。”

    “敢的话,明天我把你灌醉扔到雪地去埋了。”

    “唔,您二位的交流方式真奇怪。”一位夫人评价道。眼下,她正亲耳听着两人操着不同的语言连出了一串流利的对话,虽然听不太懂,但他们明显还拌了几句。

     “咦?是吗?您……”弗朗西斯刚注意到旁边有人,听了这评价还莫名有点局促,耳根发红。

    柯克兰公爵微微一笑,把那个有点慌乱的人揽到身边,不顾他那些微小的挣扎动作扣着他的肩,风度翩翩:“这可能就是默契吧,夫人。”

    到了夜里,弗朗西斯在屋里跟他发脾气。

    “你懂不懂点宫廷礼仪,英国佬!”他在整理自己那件繁复衬衣的袖子,一边整一边跟他吵,“别在没舞会的时候那么抱我,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吵架!”

      亚瑟冷笑:“我的礼仪还从来没让别人教过。只不过你们专喜欢在无意义的地方使劲,让我觉得无聊。”

      弗朗西斯不理他。他看他对着那件破衣服整的太用心,看着心烦,去握他的胳膊,准备把他拉过来。

     “别碰我,别跟我说话。”弗朗西斯甩开他的手,“你这堕落的新教徒!”

     “听听这一个世纪以前的陈词滥调,看来你还活在宗教战争那时候。”英国人扬眉。

      “那你可能有点太超前了,已经到了一个世纪之后。”法国人挖苦他。

        弗朗西斯挣了几下,还是扔下那件衣服随他扯过去了。亚瑟被套裤勒着的下体微微发胀,顶着他的腹部。他用身体缓缓摩擦着,脑子里的其他想法都渐渐融化,一个湿热的吻过来了。

     “你还抓着那点礼仪不放干什么?”英国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之前那些事暴露的话,够你的国王陛下把你请去地牢反省一个月。”

     弗朗西斯愣了一愣,眼里明明暗暗闪过不少东西。

     “那天你想干什么?”英国人把他身子掰直了,“可以的话,你想跟他们走吗?”

       法兰西蓝紫色的瞳子直勾勾地跟他对视了片刻,亚瑟确定自己在里面看到了火焰一样的东西。但很快,弗朗西斯把它收回去了,他皱了皱眉,狠狠把英国人推倒在床上,压了上去。

     “你真是烦人的很。哥哥我怀疑你是因为嘴太欠,被赶出来的,跟你那可怜的国王一样。”

     “这么说的时候,先别往我身上爬。”

 

       弗朗西斯很危险。

       他在向往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亚瑟正站在一个历史的分岔口。在40余年断断续续的革命和内战中,他变得敏感了,对人心和感情的变化尤为如此。他察觉到弗朗西斯的心发生了变化,那是势必会影响未来的。他不曾怀疑过二人的感情,但这变化必然会影响整个欧洲。

      至于他自己,他在这里,是不想走的。

      说实话,这次的法国之行让他心情愉快。他想留在这里,从心底里希望跟弗朗西斯多待一阵(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哪怕是天天吵架都没问题。凡尔赛宫把他当成自己人,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跟弗朗西斯朝夕相处过。

      这样的生活太无忧无虑了,太快乐了。就因为太美好了,才不会长时间延续下去。

      亚瑟有时也想着,如果不是国家就好了,没有这样尴尬的身份,也就没那么多需要思考的东西。他也好,弗朗西斯也好,都能活的轻松很多,想必也能更坦诚的相爱。

      但一切假设都没用处。他在过去逗留太久了,该走向未来了。

      谁都清楚。

 

      然后,他想得太多了,丢出去一张烂牌。

      “三连胜,柯克兰大人。”弗朗西斯得意地去拽亚瑟怀里的钱袋,“您的三十埃居归我。”

      亚瑟懊恼地看着桌上的纸牌,他还从来没输得这么惨过。“因为要陪你,”他嘟囔,“所以玩了我不熟悉的法国玩法。”

      “不然怎么办,你不出去跟他们一起,我们两个人没几个花样可玩。晚饭前两位侯爵叫你了,你不去。”

      “那我去跟他们玩一夜纸牌,你自己独守空房吧。”

      “就没有一起玩这个选项吗?”

      “我会相信串通起来的一桌法国佬吗?”

       夜深了,亚瑟看了一眼窗外晃动的树影。弗朗西斯已经收拾完了桌面的残局,蜡烛快要燃尽了。他叫住了准备脱衣服的弗朗西斯。

       “去比剑吗?”他从床前提起自己的佩剑,“看我怎么把你打到再起不能。”

      “现在?宫里有禁令,深更半夜你想被当刺客抓了吗?”

      “您是怕那三十埃居再被我赢回来,还是怕在伟大国王面前失了面子,觉得您在剑术上赢不过英国人啊?”亚瑟刺激他,“波诺伏瓦大人?”

      “去就去,哥哥我会怕你吗?”弗朗西斯被激怒了,把禁令扔上了天。

 

       两个人在树后面痛痛快快地干了一架,以削平了两株修剪精美的造型灌木告终。最后两个人都扔下剑躺倒在潮湿的草地上。星空是无声的,而欢笑声在很远的地方。

       亚瑟眯着眼。他在看闪烁繁星的苍穹,法国的星空看起来与他那多雨岛国上看起来的别无一二,但时光总在不断推人向前,没有什么能永远留在同一片星空之下了。

      弗朗西斯的手垂过来,搭在了他的胸前。他顺势翻过去,手指又缠上了对方的长发,索性把他揽到身边。

    “下次使节再来的时候,我跟他们回去。”他这么说,感觉到弗朗西斯的身体一抖。

     “嗯。”他没抬头,“我知道了。你想开了?”

     “一开始就是想开的。”他回答。

     “只是需要时间接受而已。”

      “好吧。”弗朗西斯从他怀里脱出来,坐起来,“那么,哥哥我该恭喜你一下?”

      “那你呢?你要帮詹姆士?让他回英国去?”

      “这是军事机密,大人。您从我这可套不出话来。”

      “呵。”亚瑟轻笑一声,抬头看天,“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弗朗西斯又躺回去。凡尔赛宫的东方天空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王权掌控下的17世纪已接近尾声,新的百年即将到来。如今是1689年,100年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旧制度的末尾,战争女神的剑尖指向了欧陆。时光推人前行,时代的变革将撕裂如今世界的模样,国家陷在洪流中,终会以旗帜与刀剑重铸历史,塑造未来。

 

        启蒙与革命的世纪要来到了。

     

       走的那天,以巡视为由,弗朗西斯跟着他到了加莱。在停满英国船只的港口前,他好像有点怅然若失,但还在笑着。

      “看你要换回可怜兮兮的英国袍子,真是心疼。”他从亚瑟手里接过自己的斗篷。

      “我还没说穿了你几天的衣服,快被没用的花边压死了。”

      弗朗西斯向他伸出手来,英国人上前一步,接受了这个拥抱。弗朗西斯吻了他的金发,并在上面停了很久。

      “你可以哭的。”

      “哥哥我只想大笑。”弗朗西斯说,“倒是你,想哭的话可以哭。”

      他们在寒风里拥抱,没什么改日再见之类的话。谁都知道这种话是多余的,下次见面在哪里?也许是战场上,或者是在谈判桌上,一定不会再是灯火通明的华美宫殿里了。

     “弗朗西斯,你要是哪天在陆地上待不下去了,来找我也不是不行。权当还你一个人情。”

      亚瑟有点发抖,他的衣服单薄,唯一的温度来自怀里的人。弗朗西斯的毛呢斗篷摸起来软软的,长发在风中飘荡。但英国人知道,他不会就这样下去了。

      他看到了那个真正的法兰西,他看到了真正的弗朗西斯。他一身贵族气,锦衣华服,一言一行都是被君主调教出的那副陈腐模样的典型,但在刻意遵守宫廷礼仪的同时,弗朗西斯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什么。

      他的灵魂与外表不符。法兰西正在太阳王的光辉照耀下,君主威仪覆盖全国。但他看到了弗朗西斯浮华金箔下的灵魂一角,那下面是激荡的,反叛的,燃烧的烈火一样的东西,与这个光辉却衰老的世界如此不同。

      他模糊看到了他的未来。想必弗朗西斯也意识到了,所以他说了这样的话。

    “就你这种人,只求哪天哥哥我真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不会把我打个包扔进海里就行了。”弗朗西斯嘲道。

    “你要是真敢来,你把我在凡尔赛宫里关了多少天,我就会乘十的回敬你多少天。”他在他耳边说,“但是,你要是干的太过火了,招待你的方法多半也会变。”

      法兰西轻笑了一声。海水撞上岩石,掀起一片碎末。他们分开了,弗朗西斯整了整衣领,又恢复成原先那个样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不可能再在门口看见我了。”他说,“我们会换个地方见,亲爱的。”

      最后一个吻,来结束这短暂的快乐时日,割裂时代的纸卷,送别过去。

      然后致动荡与爱情的将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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