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英×国王法!
是之前小天使 @血瞳魔物 提到的路易九世的梗!但我完全被脑洞支配没有好好写正经史向..以后会正经写圣徒国王的!
总之就是又一个万字长篇大论,论文写多了写啥都像干巴巴的史书。发现实在太长了所以分成了两部分...下半部分多半六月才能产出了x
说是想写路易九世,这个弗朗我越写越觉得像路易十四......
屏了我七八遍了,我是个好人,老福特请你放过我
Chapter 1
阴郁的森林,杂枝横生。这里曾是通往王城的官道,却废弃已久。
有人从森林深处向这边飞奔,喉咙里混着含糊不清的呻吟和怒吼。他没有马匹,血迹斑斑的骑装上勉强还能分辨出属于贵族的家纹。他沉重地喘息着,尽力分开眼前的枯枝,然后——他惊惧着,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破空之声——一支羽箭在蹄声临近前赶上了他,为这慌不择路的逃亡宣告了结局。那支箭正中他的膝弯,当他摔倒在地,惊恐地回过头去,暗影般的马匹已在身后。一支长剑带着寒光朝他的脖颈处划来。
凄厉的惨叫断在了半空,猎物身首分离。袭击者收回长剑,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马带着它的主人避开了肮脏的血,跃上了一块高地。阳光透过树枝照进来,令长剑上的王室徽记闪闪发光。
金色长发的君主缓慢地用丝帕擦干了剑上的血。乌鸦聒噪着,古老的驿道旁弥漫着金色的灰尘。尸体躺在他的脚边,膝弯里还插着那支箭。
不远处响起了窸窣,有人从森林里走了出来。国王将剑插回鞘内,微笑着向来者抬了抬下巴。
“那一箭漂亮极了,柯克兰爵士。”
天气正好,流水在花园里穿流,麻雀掠过树杈。这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世间该享受和暖的时光。
但他有点过于昏昏欲睡了,尤其是跟乏味之人呆在一起的时候。
那贵族皱了皱眉:“柯克兰爵士?”
“我在听呢,大人。”金发的骑士欠了欠身,他坐在下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王宫后花园,那边的东西可比这里有吸引力多了。
他刚刚看到那个人从花园里走过去,三两仆从远远地跟着。在他身边,新叶上透着晶莹的光,喷泉水沾湿大理石阶,一切都像画一样。
身边人的脸色开始变得不怎么好看了。金发骑士暗暗叹口气:“我真的在听呢,大人。您可以继续说下去。”他的态度认真起来了,上首的人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些什么。
“几天前您跟陛下外出游猎,看起来收获颇丰。不光战绩斐然,而且还处理了前一段时间逃亡的…咳。”那人带着大贵族惯有的腔调,在一些字眼上适当地跳过去,“陛下说想重修那条废弃的驿道,清理出通往森林外的路........”
“是的,您没有看到那条路的惨状,简直没法过人了。”骑士耸了耸肩。
“我记得那座森林之外,就不是我国的领土了。”
“但森林还是。”
窗外一声鸟啼,那贵族的声音顿了顿,骑士看着他,从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些许紧张。屋里陷入了安静,他在侧耳倾听。日影缓缓偏移了几分,他暗暗出了一口气,松了松衣领。
“国王最近在大兴土木,郊外的沟渠竣工后,又在河畔修了一座教堂。您听到民众的赞叹声了吗?”贵族看着窗外,“同是让他们出力,换一个理由似乎就能完全改变他们的态度。”
“要是说如何争得民心,那是君主的工作。”骑士偏过头去,看下面空荡的庭院,“随便那位陛下怎么做了,我们又无从插手。而且看起来没什么好质疑的。”
“您说的对。当今圣上颇具深谋远虑,只求天下始终能如此太平下去。”贵族笑得意味深长,“如今是信仰的时代,在教堂与神圣王权之下,爵士,您看到一个怎样的未来?”
这是信仰的时代,也是信仰加速流逝的时代。人侍奉神灵,却常怀恐惧之心。世俗君主建起高高的圣堂,敬慕王权者却在玫瑰花窗上铭刻君王的造像。敬神之人心怀夙愿,渎神之人徘徊于阴影之中。
这个世界信仰的耸立与坍塌并存,渎神和敬神融合为同一灵魂。圣歌声中,天使与恶魔同样居于人心。
这不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却是一个关乎灵魂与心的故事。
当亚瑟·柯克兰从狭闷的房间出来,他终于按了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长久保持一个动作让他觉得不舒服。等到脑子里的浊气逐渐消散,他听到教堂的圣歌在远方飘荡。他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没有祈祷。
他的外袍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与乐声格格不入。
时值世界之初,王国纷立。君主敬神,骑士忠于国王。尽管在这个时代骑士之位已经不再备受憧憬,他们的地位早已居于大贵族之下。但毕竟信仰仍在,骑士仍是宗教与世俗交接处的支柱,王权亦然。
柯克兰家世代为王室之剑。几年之前,当这个姓氏的职责落在亚瑟·柯克兰身上时,正值新王继位。他与国王同时接过各自的职责,也早已相识。
当今国王弗朗西斯一世,青年即位,带着波诺伏瓦家族特有的高傲和种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想法执掌了王权。这位年轻的国王在登基之初就向臣民们表现出了他的野心和对国家新的规划,这些东西会让一部分人欣喜,也让一部分人暗自窃语。
亚瑟·柯克兰与国王相识远在其即位之前。两个年纪相仿的人一同长大,在柯克兰庄园的英式花园里,那时的王子殿下还带着稚嫩如女孩般的少年面孔,他们彼此间也还没什么贵贱概念。弗朗西斯一桶水浇到他头上,他就敢把他捆到树上当靶子。当然,这件事差点吓出老柯克兰的心脏病。
回忆里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最初的日子也短暂得如同梦境。某天清晨亚瑟醒来时,雨中的花园已经空无一人。
“最初”理应结束,而他也到了扔掉那些木刀木剑,接过骑士佩剑的年纪。
再见到弗朗西斯时,他站在加冕的王座上,身披长袍,头戴金百合的冠冕。
“好久不见,亚瑟。”他如此道。
新国王重建了国家各个阶层的关系,甚至包括人间与天堂地狱的关系,并以身作则在胸前挂起了沉重的十字架。在世人眼中这是一位虔诚的君主,尤其在民众眼里,新陛下敬畏神灵,在其治下大贵族们的气焰不再如先前那般嚣张。几年前征伐异教徒的凯旋而归更是点燃了创作的火种。在华美的宫殿里,圣袍加身的君主微笑着,灯火星光都在他的身侧,让他如古时的圣徒。
哦还有,在女性眼中这位陛下还有别样的魅力,他生了一张英俊的脸——当然,这不是重点。
如今骑士的地位不如以往,但亚瑟·柯克兰仍算是与国王关系最亲近的人。柯克兰爵士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出国王的寝宫和私人花园,他是唯一一个这么做还不会被推出去砍了的。这种感情始于过去,还没有什么将这信任打破。
二人之间的感情掺杂了友谊和另外一些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们被埋入了骑士与封君缔结的效忠关系里,看似隐秘而恒久不变。
但变革正在到来,风云变幻时,又怎能容隐秘的感情苟且偷安。
Chapter 2
侍从指明国王的去向后,他穿过了花园。在塔楼上望见的风景此刻就在他的周围,绿荫遮盖小径,泉水喷涌在大理石上,如同香槟醇香的泡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引起过者痛饮的欲望。
他进入藏书室,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开了又关,将尘土和阳光都隔绝在外。柯克兰面对一支精致的烛台,烛火后洁白的阶梯通往高处的层层书架。
“还以为您自己去找乐子了,我的骑士?”
“ 陛下,您这里有什么乐子可找吗?”
房间的主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松垮的白色披风,微潮的长发。他刚刚沐浴完毕,略带苍白的手指点着烫金的书脊,眼神慵懒。
“回来之后你就不见了。”国王朝他这边走下来,“要不是马还在,还以为你归心似箭地出宫了呢。”
“回宫以后的事又不需要我,”骑士道,“……我自己找了个地方睡觉。莫不成您洗澡还用我递衣服?”
“听起来也不错呢。”
“恕我拒绝。”
他笑。骑士取了手边的烛台,像往常那样跟在他身后。国王最终停在书桌前,开始翻手里那一沓书。
“找什么?”
“前几天主教大人给我提到一本祷文集,我想再把它翻出来看一遍。”他答道,“但就像你看到的,这几本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直接派人找到送到寝宫去不是更快?”
“我也想自己来图书室待一阵呢,倒是亚瑟你,”国王看了一眼站着的人,“最近不怎么见你到这里来了,原先你不是对藏书很感兴趣吗?”
骑士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避开了关于自己行踪的话题。那支烛台闪了闪,柯克兰伸手遮挡向它飘来的潮湿之气,感觉火焰在自己的掌心跳动。
“我把它放下了,陛下?”
他嗯了一声,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柯克兰爵士把烛台放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时间仿佛静止,国王的注意力全在那本书上,此时的柯克兰可以放下担子,肆无忌惮地看着身旁的人,用近乎审视的目光。
跟他记忆中的样子比,弗朗西斯变了不少。在褪去少女般的容貌后,他脸上的线条开始显现出男性的英朗。虽然这个人仍可以用俊美来形容,但脸部的轮廓和周身的线条更让他显出独属于男性的雕塑美感。
他现在就坐在他身边,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外罩那件轻薄的披风。仆役没有跟进来,弗朗西斯无需维持他君主的庄重形象,放任领口敞开着。从亚瑟的角度,能看见他若隐若现的锁骨。国王浑身放松着,就这样不加防备地坐在那里。在骑士眼下,对方翻书时张合的手指,手臂的细微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风吹进来,撩起弗朗西斯的长发,他微微偏头,将头发拢到了耳后,在阳光下他的脸上有细微的金色绒毛。骑士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腰间的剑把,剑鞘撞上了桌子,国王闻声抬起头来。
“亚瑟,你怎么还站这里?”弗朗西斯歪头,“你对书本不是向来很有兴趣的吗?还是说,柯克兰爵士府里的库藏已经丰富到让您对我这里不屑一顾了?”
“......您想多了,这是职责所在,陛下。”骑士耸耸肩,“不过我要是回答‘是’的话,您会怎么做?”
“嘛,立刻下令去抄了你的家。”国王十指交叠微笑,“查查你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库藏的,顺便看看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其他东西。”
“您对我不信任至极啊。”
“我要是对你不信任的话,这会你就不会佩剑站在这了。”
他合上书本,向骑士伸过手去,对方从腰间解下了佩剑。弗朗西斯一世抚过剑身,那上面有细小的缺口和划痕,来自柯克兰家世世代代在战场上的征伐。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您的父亲对您说了什么吗?”
“希望它始终为国而战。”
“是这样。但你最近一直用弓箭,把他冷落了很久呢。”
“那个更顺手一点,尤其是跟着您出去‘打猎’的时候。而且您时不时就在草丛树丛里钻来钻去,为了不把人跟丢我也得往里钻,弓箭更轻便一点。”
“唔,这话我好像在里面听出来了不满呢?”
“您的错觉。”柯克兰爵士一本正经。
国王笑了笑。在亚瑟眼里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变得跟平常的不太一样。
“有心事?”
弗朗西斯耸耸肩站起身来:“亚瑟,”他换上了儿时的称呼,“陪哥哥我出去走走吧。”
傍晚时分,藏书室外晚风阵阵,花园里的玫瑰花香绕着凉亭。弗朗西斯挥手让下意识跟上来的护卫留在原地,二人向着花园深处走。
亚瑟将挡在额前的碎发向后捋去,以便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看得仔细。他身边的人似乎还在想什么,握着那把剑,在手里优雅地挽了个剑花。他的头发还带着湿度,沾染上了玫瑰花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亚瑟你就是藏在玫瑰花丛里,就这么点。”弗朗西斯比了个高度,脸上带着笑意,“哥哥我还以为是只金色兔子。”
“你怎么不说自己穿着个松松垮垮的袍子,看着像裙子一样。”他身边的人也带着微笑。当四下无人时,他们有时会暂时抛掉敬词和繁文缛节。此情此景倒是跟过去的日子有点相像,但也这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已。
“你在想什么?”骑士问,又补了一句,“要是事关国家大事,你不跟我说也罢。万一哪天你怀疑我谋反,这可是个大把柄了。”
“哈,你想的真够周到。”弗朗西斯看了他一眼,“不过,如果是亚瑟都想谋反的话,那哥哥我这个国王当的就实在太失败了。可以扔掉王冠去城里卖面包了。”
“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不该觉得开心吗?好歹表现出表面的开心让哥哥我知道你没无视我吧!”
“我怎么样暂且不提,但按这个形式来看,就现在实行的政策......怕是暗地里想造您反的多的是,亲爱的陛下。”
国王笑了一声摇头:“我知道。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知道为什么吗,柯克兰爵士?”
他触了触胸前的十字架。
“天主的指引?”
“不,是信仰的束缚。”
“讲真陛下,您说话有时候阴阳怪气的,让人听不懂。”亚瑟翻了个白眼,“当年的弗朗西斯,说话比您好懂一点。”
“简单来说,当你从天主那里得到了很多,你就需要去回应他。”镶宝石的饰品在国王陛下的手中流光溢彩,他始终在看着它,但在亚瑟眼中,国王的眼中并无光彩,“你的名上冠了他的荣耀,就要接受他的敦促,驱使灵魂不停地往前跑。”
“你能听见天使的声音吗?”
“不是天使的命令,是我自己的意愿。”弗朗西斯道,“虽说有的时候是很烦心,但我认为这些事是该做的。你呢,亚瑟?”他的话似有所指,“你怎么觉得?”
“....别突然问我,你这些事我怎么清楚。”
弗朗西斯眯了眯眼。那把剑在他手里很久了,现在亚瑟看见他缓缓将它抬起来,转向了这边:“拿好您的剑,爵士。”国王将剑递过来,他双手接过,“我要是跑的太快,您可要跟紧了。”
“你要是又要钻树丛的话,我不能可保证每次都跟上。”亚瑟低声抱怨,“您可能更需要一个樵夫跟着。”
弗朗西斯笑笑。“总之,”他说,“要是真有什么必须要发生的话,亚瑟你别先跑了啊。哥哥我还没走呢。”
亚瑟沉默。他听出来了国王意有所指,明明暗暗地打探他在某些事上的态度。那些话看似隐晦,其实已经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无形的压逼感,让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谈话。
“柯克兰爵士,陛下最近对国库和军队训练上心的很。国王最近有跟您说什么吗?”
“没有,大人。您怎么会觉得国王有什么事会对我说?”
“毕竟陛下对您信任有加呢。”贵族笑笑,“由衷祝贺您获得今天的地位。”
“多谢,”骑士致意,“这就是您想说的…?”
“当然还有点别的。”那人话里有话,“关于征伐异教徒的问题。距离上次我们的凯旋,也过去几年了吧......您觉得国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实话实说,我觉得有点...不妥。”
“您怕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那点贸易利润受牵连,才觉得不妥的?”柯克兰微微偏头。
“不光是我的,大人。”那人意味深长,“战争也好,陛下现在的态度也好,实在是跟这个国家固有的传统不相符…大家都怨声连连啊。对您来说也是这样,我的骑士。”
“您看到了如今陛下对贵族的苛刻态度。今日您仿佛还高枕无忧,陛下说他是在惩罚那些藐视国家的割据者和异教徒。但您要知道,君王总是喜怒无常的。难保哪一天——做个假设——这种苛刻就会降到爵士您的头上。”
“我的作为势必会引起贵族的不满,但如果放任下去,这群饕餮会把国家搞成什么样子呢。”国王道,“所以要是他们想造反的话,尽管来好了。”
“……这真是大义凛然的发言。不过,有的时候也该收收手了,陛下。”
“我自有想法。”他微笑,“您不用挂心。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您可要握紧自己的武器,跟紧了。”
“——当我站住的时候,希望一直看到你站在我身边。”
他现在知道了他确实有新的打算,国王想要他的支持。但究竟会怎样,下一步如何实施——国王守口如瓶。弗朗西斯变了很多,这也是其中之一。即使是已经对他如此熟悉,现在的亚瑟也无法再从他眼中完整地读出一切。弗朗西斯对他的态度也是如此,飘如云雾,或近或远。
讲真,这些东西真让人烦透了。
Chapter 3
三个月后的一天,他跟着国王在练武场待了一下午。天气闷热,在柯克兰眼里,刚才弗朗西斯射出去的箭和现在他手里的茶杯子都变得重重叠叠。
这几个月他过得不算好,那次交谈过后,乱七八糟的杂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子里。贵族的谈论,还有弗朗西斯对他说的那些,混在一起,让他心情烦躁。
“亚瑟?”他听见国王叫了他一声,“你恍恍惚惚的,没问题吧?”
“没事。可能白天中了暑。”他按了按太阳穴,站了起来,“我去旁边坐坐好了。”
他在凉亭前的台阶坐下。通风处流动的空气让他舒服了很多,他在那里多靠了一会,听到弗朗西斯也坐了过来。
夜色降临了,王宫的花朵在园丁照料下四季常开,这场景看起来跟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没什么不同。亚瑟直起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了。弗朗西斯的心情不错,抬手解开了靠上的几颗扣子,他在看远处的花圃,并没有在意他的接近。
“不晕了?”
“嗯。”
“先前的巡游,感觉怎么样?”国王看他,“要是感觉还不错的话,我们大可以时常这样出宫走走。”
“感觉还好?就觉得你亲民的姿态做的有点太过了。”亚瑟道,“不管怎样,以君主之手接触贫民的肢体也……”
“如果这样能让他们感觉到君主之爱,让他们对国家忠诚,愿为‘上帝选中的国王陛下’赴汤蹈火的话,又有什么所谓呢。”弗朗西斯笑,“总趴在马车里,再怎么喊自己爱民都没说服力。”
这话要是让史官听见了,一定会在纸上大记一笔。柯克兰爵士暗想。即使贵族时时抱怨,但他不得不承认身边的人确实有治国之道,他在贵族,教会,平民之间游走,至今也还游刃有余。这么下去的话,他会成为一个在史书里留下功绩的统治者,他也确实想成为这样的人。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渐变得不再像“人”。
亚瑟·柯克兰的眼神暗了暗。
“那就这样定了,今后也经常出去看看吧。”弗朗西斯拍了拍掌,“就是请柯克兰爵士跟在朕身边,别接近后厨。主管说你曾试图制作一些‘粗鄙’的食物。”
“你不是想亲民吗,最好在食物上也跟他们接近一点。再者说,我做的东西怎么就粗鄙了。”亚瑟耸肩,“我觉得比你在锻造室试着打出来的那些铁块块好看多了。”
“嗯?嗯?”弗朗西斯抗议,“你说什么?”
“哈,你没听见?”
“小亚瑟你注意言辞啊,哥哥我可是能以欺君之罪把你扔进死牢哦!”
“那你喊人啊。在人赶来之前我就能把你打趴下。”
“哈,你就真觉得自己能占上风吗?哥哥我的剑术不比你差的。”
如果是儿时,这个时候他们就会一人提把小木剑跑到草地上去,你来我往直到两个人都扔了武器,在地上扭成一团。
但现在亚瑟不能这么做。他面前之人的身份是如此尊贵,那样的行为真的会让他被带进死牢。月亮升起来了,将光芒投射了过来。国王不离身的十字架太过耀眼,晃得他眼睛发花。
玫瑰的香气。在露水之中,那味道与记忆中的别无一二,却总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他动了动手臂,手指触碰到了弗朗西斯的腰。晦暗的光线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柔软触感下,亚瑟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一抖。
“您离得太近了,大人。”他突然收敛了玩笑的态度,“请注意您的身份。”
他向后退了退,站了起来,与他拉开了距离。现在他又是君主的样子了,荣耀的,高高在上的。
“等天亮了,去跟大人们传个信,爵士。”弗朗西斯一世微微抬了抬头,“让他们到大厅里去,朕有事要对他们说。”
夜晚过去,光芒照亮了半边宫殿。亚瑟·柯克兰站在大厅里,远远看着角落里还在闪烁的烛台。被召集起来的人站在他周围,贵族们身上的香水味让他有点晃神。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终止于国王的到来,他俯身与众人一起向走向王座的人行礼。弗朗西斯已经不是夜间的那身装束,国王陛下让自己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样子永远都会是完美无缺的,绣着金线的袍服内衬丝绸衬衫,束发的丝缎将王冠下的金发拢在脑后。他坐在那里,与众人保持距离。
“诸位大人。”王座上的人十指微拢,保持面对臣民时一贯的审慎笑容,“朕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天主遣大天使赐下一柄宝剑,剑尖指向东方的太阳。朕醒来后反复思量,认为这是给予我们的昭示——虚假的和平不该再继续维持下去,天主要我们把他的荣光带往异教的土地。大人们,我们又该进行征伐了。”
大臣哗然。亚瑟定在那里,没有太多表情,脑子却在嗡嗡作响。在他还苦心思考该怎么处理国王的“邀请”时,对方强硬地终止了考虑时间。
也就是说,根本没想让他考虑过?
“也请转告今日未到的大人们,”人群中还有犹疑不决之声,弗朗西斯一世已然无视了这些声音,“无论财产与身份如何,请务必为天主的事业贡献一份力。”他眯了眯眼,“以表忠诚。”
国王离开了。大厅里的人也开始慢慢散去。柯克兰伯爵又在那里站了一会,胸口起伏着。终于,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离开了宫殿。
“弗朗西斯!”
他最终在教堂中看到了国王的身影。对方在圣堂前向他回过头来,玫瑰花窗将光线过滤成七彩的颜色,在弗朗西斯脸上留下古怪光离的影子。他在看着他,神甫都知趣地退进了帷帐里。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弗朗西斯回答,“您呢?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完全没听我上次说的话!”他恼怒地上前两步,“我说什么来着?有的时候需要收收手。你的权力已经够大了,大贵族们都过着谨慎的日子,国库好不容易丰盈起来,何必还需要战争来宣扬什么天主的荣光,挥霍钱财!”
“谨慎?你这么认为?”弗朗西斯一世笑了一声,“朕觉得他们要真是谨慎着好好过日子,就不会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还时不时拉你一块开几个小会。”
亚瑟·柯克兰猛然抬起头来,又慢慢低下去了。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弗朗西斯一世道,“这个时代,如果你不主动出击,就会变成别人的靶子。这个道理您不懂吗,骑士?”
“亚瑟,”弗朗西斯看着他,从圣堂旁走过来,“我在做这个国家想要我去做的事,如果愿意,你也可以把它称作天主的启示。历史会证明我是对的。”
“为了这些,你要让自己变成烟火不沾的样子,把自己塑造成神,占据圣堂上最高的位置?”
“你说什么?”他皱眉。
“难道不是吗,陛下?”他挖苦道,“我已经在这教堂的花窗上瞥见了您的造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取代那座十字架的位子,自己站在上头?”
“您可还记得自己在跟谁说话,柯克兰?”国王的眼神变得危险。
“我清楚得不行,陛下。”
气氛剑拔弩张地僵持了起来,柯克兰爵士首先打破了沉默。此时先开口的仿佛会失了气势,但他知道怎样能占到上风。
“您要所有人向您表示忠诚,那我想我也要做点什么。”他说,“边境地区跟邻国有摩擦,他们说需要有个人过去看看。”
“请允许我出宫,陛下。”
此话一出,他分明看到国王的瞳孔一缩。弗朗西斯身体微微抖动,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劲才保持住这高傲的样子,没让自己吼出来。而他已经自顾自地转过身去。
“我说过希望看见你站在我身边。”弗朗西斯低声道。
“你站得太高了,我上不去。”他这样回答。
柯克兰离开了,留下国王一人站在死寂的屋里。片刻之后,他狠狠掀翻了那张圣案,一拳捶在了墙上,身体颤抖。
Chapter 4
战争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君主得到了教会的支持,征服与荣耀也吸引着一批骑士愿意跟随君主的脚步。但与王室私交甚密的柯克兰家却没有任何表示,柯克兰爵士甚至都在这个时候出了宫。
宫廷里有不少人议论这件事,但国王陛下没有表态,仿佛柯克兰出宫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这倒是起了好作用,大贵族们摸不透国王的想法,没人敢轻举妄动。
对弗朗西斯来说,他完全有权力将亚瑟·柯克兰留在宫里,逼迫他跟自己出征。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才不想这么做。他可是个成熟的人,不会跟孩子一样闹别扭的人较劲。
弗朗西斯是这么想的。但无形之中,两个人早就较上劲了。
亚瑟·柯克兰从边疆返回后,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会。他在半路上就收到了请柬,信封上的王室印章让他皱了半天眉。他尽可能地拖拖拉拉,等回到王城时,距离出征还有三天时间。
王宫表面的平静下隐藏着大战在即的紧张,当他来到国王面前时,对方正与贵族们坐在一起,看到他进来,所有人都止住了话头。
“啊,柯克兰爵士。”他看到那人在屋里,向他伸出双手。那张脸带着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这欢迎是仪式性的,他没有在那双眼里看到亲昵的意味。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环顾四周。
“不,请坐爵士。”有人起身给他让出座位,“我们在商讨关于晚会的事宜,既然您来了,也欢迎您加入。”
他看了一眼国王,对方仍旧带着那样的笑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眯了眯眼,一屁股坐了下来。
会议在两人无形的刀光剑影里继续进行。大贵族,远道而来的伯爵,财政大臣,膳食总管......柯克兰爵士眼看着一个个人走马灯一样在屋里来来回回,为陛下呈上邀请名单,说明晚宴准备工作,顺带颂扬国王的功绩。这些东西无聊透了,亚瑟瞟了一眼弗朗西斯,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听得兴味盎然。
他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瞬间的厌倦,但转瞬即逝。
“陛下,我确认了一下,”一轮报告结束,方才给他他让座的那人站起来,“您先前提到的罗莎小姐,这次也会来。正好柯克兰大人也在,如果您想为二人创造一个发展感情的时机,这是个非常合适的机会。”
“嗯?”他转过头来。
“陛下对您的事真是上心极了,爵士。我由衷羡慕您二人的友谊。”
“嗯?不不大人。”亚瑟摇头,又看了一眼坐在中间的那个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是关于您的婚事,爵士。先前陛下对我说,您到了该婚娶的年纪。”那人道,“我们商讨过合适的人选,认为时常到宫里来的罗莎小姐,无论是年龄还是性格,都与您十分相配......”
“啊?不不不,等等。”他有点懵,连连大力挥手,“我还不想考虑结婚的......”
“但您总要考虑的不是吗?您想拖到什么时候再考虑?姑娘们可是不愿一直等着的哦。”国王打断了他的话,他顺着望过去,在只注视着他的时候,那目光里充满了挑衅和报复。
没有一点君王的风度。他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只是单纯的挑衅快感而已。该死的,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亚瑟·柯克兰觉得自己好修养的外表快绷不住了,无名火蹭蹭地往外冒。
该觉得委屈的到底是谁?
“陛下对您的事一直很在意呢。前几天给我说了之后,我也一直帮着......柯克兰大人?”注意到了国王和爵士对接的眼神好像有点问题,那人停了下来。
“看来柯克兰大人开心地不得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国王陛下首先收回目光,无视掉还死死粘着自己的目光,“我们继续。让柯克兰大人在一边慢慢休息。”
亚瑟·柯克兰现在有两个想法。
从理性来说,他现在需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做。
从感性来说,他想一把掀翻那张破桌子,拽着那个混蛋的衣领,问你他吗到底想干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在起伏,气血翻涌着,太阳穴发胀。这算什么?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敲问。
是一时赌气的报复?还是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情感,想通过这种方法永远疏远二人的距离?
“说来陛下,不光是柯克兰爵士,您似乎也该考虑一下,去寻找您的王后了。”
“多谢您的提醒,朕也想去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弗朗西斯一世微笑,“毕竟朕也希望通过夫妻相敬的方式,能再为天主增添荣光。”
他往后一仰。
是后者。
即使是大厅里布置得金碧辉煌,贵族们说话的语气轻柔而矜持,乏味的感觉也在缝隙里蔓延。
他在这个地方坐了很久了,重复客套和没营养的攀谈。他对面坐着那位金发小姐,正注视着他。这是那个人的命令,可笑的“感情交流”。
交谈间隙,他用余光寻找那个始作俑者,发现他坐在最亮的那支烛台下面。国王身边围着大贵族,外国使节和公爵夫人们。他跟他隔了几乎一整个大厅,默默地看着他跟别人谈笑,时而俯下身去听取耳语,或接受来者的亲吻。那些动作优雅而熟练,仿佛他生来就深谙此道。
曾几何时,他记得他说过,他对这样的场合是感到厌恶的。
现在他怕是把当年的那些话全都压到边角里去了。也连同感情一道。柯克兰的脸色阴沉。
“抱歉,柯克兰爵士?”
他有些歉意地转回头来,为自己把一位淑女晾在这里感到些许自责。平心而论,他面前的罗莎小姐绝对可称是一位美人,举手投足也颇有教养。亚瑟承认若是选择伴侣,他会考虑这样的女性。但是他不想!不是现在!更不该是在那个人的逼迫下!
总之,都是那个天杀的错。
从昨晚开始,他感觉自己的火气已经不受控制了。也许是长久以来的不满在那次争吵后被激发了出来,即使他把自己扔出宫去,也没能完全将其浇灭。相反,它被重新挑起来了。
感觉糟透。亚瑟深呼吸。他怕自己会因烦躁而失控。
一曲结束。舞池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让出。掌声中国王站了起来,一位淑女在女伴推搡下从人群走出,国王顿了顿,在舞池里执起了她的手。
弗朗西斯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完美微笑,把一概私人情感隐藏其下,厌烦也好,忧虑也罢。国王陛下的演技实在太好,有的时候都能麻木自己。众人立于两侧,为君主让出华美的舞池,各自盘算着自己的事。而在人群里,也只有闹着较劲的二人心境是差不多的了。柯克兰爵士保持着表面的笑容,实际心烧得炼狱一般。
够了,可笑的闹剧!
明明厌恶这样的场合,却一直在演戏。还演的像模像样的,自己都信了。该死的,他怎么不去当演员。
为了那所谓的“国家命令”,无休止地进行社会改革和对外战争,一点意见都听不进去。
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明显的挑衅态度,甚至在整场舞会上一直无视他的存在,把他和一个陌生人扔一块,自己远远坐着,像不认识一样。
在舞池里,执起了另一个人的手。
他不管他是真心假意,只是看到他对自己这般态度,还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愉快的样子,就足够让他恼火至极。
嫉妒吗?偏执吗?
长久以来的压抑爆发了,摧毁了骑士的理智。不满,愤怒,彷徨......最后变成了不顾一切和占有欲。
去他的理智吧。柯克兰摔下了手里的茶杯,在周围惊愕的眼神里拂袖离场。舞池里的人脚步慢了半拍,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但他选择继续完成这支舞,不是想要,是必须这样做,冲动是不被允许的。
精神之战的严酷绝不亚于人间争斗,而正义的幻影只能取悦上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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